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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章 第15章


马车又一阵晃荡,震得苏德心烦意乱,不耐烦道:“又怎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公子。”车夫道,“一匹死马和断木挡了路。

        苏德掀开帘子出去,一股恶臭迎面扑来,只见一截枯断的木头,压着一匹死去多时的马儿,那马尸身已经腐烂,露出被野兽啃食过的残骨,苍蝇和蛆虫,爬满了它的眼眶和断蹄。

        车夫经受不住,跳下车呕吐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苏德……”慕春遥也想出去察看情况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要出来。”苏德道,而后他驭着马车,换了个方向,才让车夫重新掌车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回到车里,对慕春遥道:“闻到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慕春遥点点头,刚刚是有点臭。

        苏德接着道:“是具马尸,腐烂多时了,看了怕你难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。”慕春遥想:荒野出现一具马尸,应是有人骑马经过此地,如果他是一个人来,这荒野这么辽远破败,他该有多绝望,又该怎么走出去呢?

        苏德道:“人的意志力是超乎想象的,即使看似走投无路,只要有一线生机,大多数人都不会放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殉情的人呢?”慕春遥想起偶然看过的话本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可能,爱情就是他们生命的全部了。”苏德道。

        慕春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耸了耸肩,道:“我们不要学他们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?”苏德饶有兴致。

        慕春遥道:“听起来浪漫,实则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,人的一生有那么多值得珍惜的人物和景事,也有很多的责任需要去肩负,有些人就算活得很痛苦,仍然拼尽全力去生活,为什么只为了一个人,就要放弃这么珍贵有趣的人生?”

        苏德不置可否,打趣道:“等你坠入情网,就懂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坠入过情网吗?”慕春遥反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你还说我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说你说得有道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慕春遥并不买账,恶狠狠拧了一把苏德的大腿。

        马车在林子里转悠了一晚上,仍旧没有走出去,这小小的树林,竟然暗藏玄机。

        慕春遥早晨醒来,看苏德睁着眼睛,吓了一跳,他神色憔悴,眼底有红血丝,眼眶周围一圈绛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怎么不睡觉呢?”莫非他是铁做的人?两天来,她都没看他睡过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睡了睡了。”苏德打了个哈欠,歪着身子躺下。

        慕春遥看他闭了眼睛,总算是睡着了,便把自己的毯子盖在他身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再掀开马车轿帘一看,他们仍在林子里。

        怎么回事呀?远远看去,这树林也不大呀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会儿,车帘被掀开,似有阴风灌进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苏德眼疾手快,倏地窜起,她只见得一道身影自眼前飞过,待到定睛之时,他已锁了车夫的喉。

        苏德将匕首抵在车夫的脖颈上,车夫凛着身子,一动不敢动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说。”苏德只冷声道了一个字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公子,小人、小人只是想报说这林子里路不好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哼。”苏德冷笑一声,将刀尖渗入了车夫的皮肤,“是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车夫的脖颈流下一道血来,他惊恐地颤抖着身子,结巴了半天说不出话来:“我、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苏德轻轻一划,车夫便没了声息,这次倒没见血,他腿一抬,将车夫踢下马车去,随着车夫落地的,还有“叮铮”一下匕首磕在石头上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慕春遥瞪大了眼睛,她刚想说这车夫又没犯什么错,却原来他是携着匕首在侍奉他们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苏德朝她偏了偏脸,然后才把手里染了一星血的匕首扔出去。“脏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让她湿一方手帕给他擦擦手,她照做了,然后问他: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刚才如果他真听她的话睡了,后果不堪设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按理,这车夫将我们送出城门,就应该回去了,可他却一直跟着。”苏德道,“我也就当他不守规矩想跟着我们捞点好,便舍了几锭银子,可他仍旧不走,我赶他,他只道‘居先生让小人全程服侍二位’,我想他是在放屁,到这里我都没打算杀他,可这么个破林子,他死活绕不出去,这不是地狱无门他自投是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让她出来透透气,她坐在车板上,看他驾车架得稳稳的,灵活地在大树之间穿梭,不由得感叹:“你怎么这么聪明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驾个车就聪明了?”苏德不以为然地说着,嘴角和眼睛却都十分受用地微微弯起,溢满了笑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还有断案,要不是你,我小命就在这没了。”慕春遥心有余悸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倒不至于,这种脓包,顶多是绑你去讨赏。”苏德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啊,我不会真是那什么公主吧……”慕春遥叫苦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柔惠公主。”苏德提醒的同时还不忘帮着解释封号的寓意,“柔淑惠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慕春遥听了头大,又觉得奇怪:“就算我真的是公主,他们怎么现在才来找我?三年前怎么不来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没听说书的人说吗?”苏德道,“三年前你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唔……”慕春遥心想:三年前她这么惨的吗,还被自己的心上人割了脑袋……如果真割了,难道她现在这脑袋是新长的吗?

        她觉得好笑,便笑出了声,从前只觉那公主与将军的爱情故事凄美悲伤,现在她把自己当成公主,又觉得荒谬。

        所以不可能,她怎么会是……怎么看她都和柔淑惠敏四个字沾不上边啊,顶多沾个“敏”,偶尔搞些不入流的小聪明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回到现实,把“公主”当笑话,继续和苏德对话:“那现在我怎么活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说呢?”苏德挑挑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说不知道,他也不告诉她答案,慕春遥捧着脑袋想啊想,忽然想到了一个人——“师父!”

        苏德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猜出来了,一阵紧张,想着要怎么给自己的引导变个方向,否则顺藤摸瓜,她该知道带她去北泽其实是一个谎言,一个阴谋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苏德!”她一拍大腿,担忧道,“要是师父知道我们没有坐上他安排的马车,他会担心的!”

        苏德眼皮一跳,“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辆马车肯定不是师父安排的,他不会派这种又蠢又坏的车夫来送我们。”慕春遥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哦……”他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要不我们给师父去封信吧,向他报个平安。”慕春遥提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哦可以可以。”苏德心不在焉地答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为什么不怀疑?”他又好奇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怀疑什么?”慕春遥的反应很夸张,瞪大了眼睛大声道,“我怀疑谁都不会怀疑我师父!他若是要害我,这三年的日日夜夜,哪一天不是杀我的好时机?杀死我,对他而言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……或者,当初他直接不救我,任我自生自灭,岂不更省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苏德听得躁闷,小声骂她:“真是个傻瓜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说什么?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什么没什么,我说你说得有道理。”苏德敷衍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许说我师父坏话。”慕春遥用力掐他大腿,厉声警告。

        逢安城近日愈发热闹了,车水马龙,蹄声不断,达官权贵纷纷走进酒楼小栈,却不为喝酒享食,也无意美人相伴,每每要了僻静的包厢,一谈就是几个时辰。

        迎宾的老板是最有眼力见的,站在门口,远远一望,便知哪几位是即将光临的贵人,哪几位不过是破落户来讨食。

        所以崔南珠陪着居辞雁走到酒楼门口,老板娘便已经迎了上来,堆了满脸的笑:“包厢已为二位备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即使他们没有预订过。

        崔南珠往老板娘手里放了几锭银子,老板娘连声道谢,让小二领着他们去一间宁静整洁的房间。

        桌上备着酒,崔南珠想让人撤下去,居辞雁却抬手制止:“既有远客要来,怎能不满酒相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着,他倒了一碗酒,就着吞下一颗隐冰丹,片刻之后,神色已与常人无异,他理了理衣襟,安然坐下,静静地等待着。

        崔南珠点了几道菜让小二去准备,又燃了一炷有安神疗效的香,便掩门出去,到外间状似无意地守哨。

        不一会儿,远客果然来到。

        贺凌霄来到房门前,看向崔南珠,崔南珠抱着胳膊,颔首示意,他便推门进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居辞雁站起身来,贺承霄弯下腰,恭恭敬敬地作揖礼,“居先生,好久不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居辞雁回礼,然后举袖发出邀请,他沉声道:“贺将军,请坐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二人相对坐下,居辞雁为贺承霄满上了一碗酒。

        贺承霄垂下眼睑,看了看那粗粝碗中的清酒。

        居辞雁是专要的这种碗,这种酒,多年前,有个小女孩告诉他,大碗喝酒才有味道。

        窗外疏忽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,深秋的雨,送进来几分凉意,就算居辞雁服用了隐冰丹,贺承霄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他有重病在身,便手一抬,将窗户阖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三年,公主承蒙先生的照顾了。”贺承霄先开口,神色有几分落寞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她忘了你。”居辞雁并未接话,只是犀利地道出令他落寞的缘由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只是你,她失去了人生中前十五年的所有记忆,忘了燕南城的一切。”居辞雁道。

        贺承霄微微愕然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样不好吗?”居辞雁笑道,话语中带着讥讽之意。

        贺承霄怔怔地想,然后也笑了,他说:“好,挺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只要她能开心快乐地活着,就好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如果不是身中剧毒,命不久矣,我一辈子也不会让她恢复记忆。”居辞雁向窗子的方向看,薄薄的一层油纸上,有雨水不间断地滑落。

        贺承霄抬眼看他,他也转头看着他,居辞雁眼神沉静而又深远,却自有一股逼人的气魄,短短注视的半刻时光中,是无声的较量,又像是一场交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贺将军,我把一切都告诉你,只求你,好生护她,这一世,平平安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股逼人的气魄,消失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居辞雁身上的气场开始变得微弱,以至于他那向来语调平淡的说话声,在贺承霄看来,竟像是一句哀求。

        贺承霄静静地听,听他讲,他是怎样在封山大雪中跋涉攀登,在阴森寒冷的青骨洞中找到气息全无的孟无谙,又是怎样将她带下山来以己之身为她渡毒,以至将死的人变成了自己,以命换命。

        讲他的计划,原来的和现在的,讲他为她织了一张安全的网,却同时给她造了一个破碎虚假的梦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给了她恢复记忆的解药,她现在可能不会选择吃完,但总有一天,她会恢复记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居辞雁是个很有计谋的策划者,该发生的,不该发生的情况,都在脑海中预演了一遍。

        最后他说:“就是这样了,贺将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贺承霄沉默了,浑如雕塑,他也在想,究竟怎样对她才是好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换一种人生,她会更好吗?

        终于,他开口了,喉头滚动,终究还是沉声道:“先生,也请给我一份忘情的药水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居辞雁没想到他的回应居然是这个,一瞬间的愤怒腾空而起,他皱眉看着贺承霄,直想将他的胸膛撕裂,看看那颗心里,还是不是那个和他历经生死的小公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不爱她了?”他冷静下来,凝眉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贺承霄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些诡异,天底下,竟有两个爱着同一个女子的男人能够和平共处,也许是因为,他们一个认定了自己不可能和她在一起,一个犹豫要不要和她在一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。”贺承霄道,“我这一辈子,只会爱她一个女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虽然他现在只有二十二岁,也许还有很长的一生,不过他总有这种十分强烈的预感,让他这个无神论者也相信了宿命。

        宿命会让你这一生,都注定和一个或一些人捆绑在一起。

        房门突然被推开,居辞雁抬眼,却是崔南珠闯了进来,身后还跟着一个马夫,正是居辞雁为慕春遥安排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先生,小人被下了迷药绑到僻巷,昏睡一夜醒来再回到原地,已不见马车的影子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什么?!

        居辞雁凝眉急思,想到慕春遥可能遭遇的种种危险,只觉气血上涌,喘不过气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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