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7章 是风筝

却说无雪虽然摆平了祭台上的这几个暗卫，但情形仍未有多大改变，若是萧恕回过神来，势必又是一场战斗，遂忙趁萧恕与莫闲纠缠、台下禁军又无暇顾及之际，急急查看玉幽伤势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女儿怎么样，她怎么样！”徐贵妃焦急的问着，脸上挂着泪痕。

        无雪的手在玉幽腕脉上停了一会儿，忽眉头紧皱，“她伤口何在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在这儿！”徐贵妃抚开玉幽身上的玄青大氅，现出里面的天紫色祥云长袍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无雪见玉幽右腰一侧穿插着一根断木，腰腹以下满布鲜血，脸色不由微微一变，“可否恕我失礼！”说罢，竟不待徐贵妃同意，伸手扶向玉幽腰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要做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徐贵妃有些惊慌。眼前之人，岂敢触碰堂堂一国公主的身体？

        可她的话刚说出来，又不觉立即止住，因为她看见无雪的手指在颤抖，而且他的手上，亦有着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。她能想像，这样的伤无论碰到什么都一定十分疼痛，若不是想救她的女儿，他又何苦如此？

        只见无雪小心翼翼，表情凝重，似乎在腰下寻找着什么。突然，他的动作一滞，猛地停了下来，原本苍白的脸，在一瞬间面若死灰。

        见他脸色骤变，徐贵妃惊道，“怎么了，小七怎么了，她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无雪先是骇然地看了看徐贵妃，然后，眼睛慢慢望向她怀里的玉幽——此时的玉幽，安静得像一个睡着的小孩，双眸紧闭，神情安逸，尽管脸上生了些许疮点，却眉如霁月、玲珑楚楚，丝毫不掩她秀雅之颜。

        对不起……护你不周，是楚白之过！

        无雪颤抖着，双手握成拳，眼里激荡起无尽的悲绝与愤怒。他忽然抬起手，掌中运起六道真气，不要命地输入玉幽体内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……你在做什么？”徐贵妃不知其由，抓住无雪的手臂，想要让他停止动作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无雪哪里肯？

        现在的他宁可冲破穴关、死门俱启、让毒性弥漫全身，也不愿让玉幽就这么死去！她不能死，不能死，他答应过要保护她、让她安然回宫的，他不能言而无信！

        徐贵妃却已吓坏了，她用力推搡无雪，“住手，快住手，你要对我女儿做什么？你说话呀，说话呀！”

        无雪被这推攘之力打断，忽地咳出一口血，疼得汗珠滚滚。他抬起头，愤怒地抓住徐贵妃的手腕，“她已经不行了！她被萧恕击断内骨，五脏俱损，已无力回天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徐贵妃瞬间脸色煞白，惊恐地看向怀里的玉幽，颤颤不可置信！“我的孩子，我的女儿，她怎么会……怎么会？不，不，一定是弄错了，一定是上天想带走我，却错当成了我的女儿！对，一定是这样的，是上天弄错了，一定是的！”

        无雪见她似有痴狂之态，正欲上前，却被她用力推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走开！萧恕，你有什么仇恨就冲我来，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女儿，为什么，为什么！”徐贵妃怒吼着，鬓发散落，神色癫狂。她拼命将女儿紧紧抱住，“对不起，小七，都是母妃害了你，是母妃害了你！母妃错了，母妃不该听信那个恶贼的胡言，不该害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！小七，你一定恨死我了吧！你应该恨我，应该怪我，因为我的眼睛里只看到你哥哥，我根本就没有在意过你的死活，就连你丢了，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错，甚至……甚至还抱怨你太顽劣，只会给我丢脸！小七，对不起，对不起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母妃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就在徐贵妃无助痛楚之时，怀里，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徐贵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，惊慌间低头看去，只见玉幽不知何时已慢慢睁开眼来，气息奄奄看着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啊，小七，是小七！”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一时又惊又喜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会的，母妃……”玉幽呢喃着睁开眼，她的神识并没有完全清醒，苍白的脸上努力露出一抹微笑，反复说着：“不会的，不会的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徐贵妃抱着女儿的脸，眼泪已是哗哗如雨，“什么‘不会的’，你这傻孩子，在说什么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玉幽缓缓开口道：“小七……小七不会怪母妃，不会。小七知道，母妃的心，一定很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什……什么？”徐贵妃刹时愣住。

        难道她刚才的话，这孩子都听见了？

        玉幽微笑着伸出手，她的手上，都是鲜血，“母妃，我回来了，我们一家人可以团聚了，有什么……比这个更重要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一句话，让徐贵妃再也崩不住，“哇”地痛哭出声，“对，对，小七说得对，你回来了比什么都重要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她用力握住玉幽小小的手，哭得几乎失去力气，“可是小七，可是小七，母妃……母妃就要失去你了，怎么办，母妃要怎么做才能留住你！老天啊，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，求你放过我的孩子吧，别带走我的小七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母妃……”玉幽洁如清水般的眼里，闪着点点泪光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的身体已失去知觉，麻木得无法动弹，她已经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。可她不是五哥，她做不到像五哥那样几句话就能让母亲宽心，她只能努力微笑着，抬起手，乖巧地拭去母亲脸上滑落的泪水，“我没事，真的。母妃，对不起，让你担心了，你不要自责，要好好的活着，替我和三哥，好好活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贵妃拼命摇头，眼泪如决堤之水流个不住。这孩子，明明已经如此痛苦，为什么还要说出这样的话来安慰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母妃。”玉幽忽然唤了一声。唤得那么用力，那么清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在，女儿，母妃在这里！”徐贵妃连忙握紧她的手，握得紧紧的，紧紧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母妃，是天要黑了吗，还是我的眼睛坏了，我好像看不清母妃的脸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？你怎么了，小七，你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无雪顿时大惊，慌忙扑上前，却惊见玉幽的眼神正在慢慢涣散。她——就要死了！

        不，不，不可以！

        无雪慌乱地抬起手，想要再次聚起六道之力，挽救玉幽！尽管毒性已重新漫延到他的全身，可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离去，做不到！

        “楚大哥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就在他不顾一切想要再次使用内力之时，却惊讶地听见玉幽在喊他的名字。一瞬间，无雪整个人都呆住了，愕然地看向眼前的人儿。

        然，玉幽的双眼却是直直望向天空之中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她的确看到了她的“楚大哥”，只不过不是在眼前，而是在高高的云层里，在更远、更远的地方。在那里，有一道闪耀无比的光线，光线里站着一个洁白的少年，他的身影很模糊，虚幻得像是一片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母妃，”玉幽微笑着，看向天空之上，“女儿……女儿遇到了一位如意郎君，他英俊潇洒，高洁如雪，他是女儿……心仪之人。女儿长大了，女儿也有心仪之人了，女儿本想带他来与母妃一见，可是，可是女儿现在变得很丑，不敢……不敢与他相认，他大概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儿吧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无雪心下猛地一阵生疼，眼泪不由自主涌上眼眶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的，怎么会！你是公主，全天下没有人会……不喜欢你。”无雪用力压抑着心口无尽的痛楚，脱口而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真的吗……”玉幽却不愿相信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真的。”无雪忙微笑着，声音尽可能地疼惜温柔，“你那么单纯善良，活泼可爱，连牛都舍不得吃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呵呵，是啊，大黄牛不会吃我的。”她笑着，呆呆地看着天空，好像在云朵里看见了一双流淌着眷恋与不舍的眼睛，那眼睛含星透亮、泪光迷离……她一定是又做梦了，她又梦见楚白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楚大哥，我好像明白了你说的话，我好想……好想快快长大，你说，还来得及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来得及，一定来得及！”

        一滴雨，从天空落下，落到了玉幽的脸上。是暖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真的吗，你不会，又骗我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会，出家人……不打诳语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玉幽笑了，“你才不是出家人，我知道，你是楚大哥，你是我的楚大哥。楚大哥，对不起，我这一次……好像，好像又拖累你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有，没有，你一直都很勇敢，从未拖累过我。从未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玉幽似乎有些累了，她痛苦地喘息着，“楚大哥，你……你想起我了吗，记起我了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，你是小幽，对不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对……你想起来了，玉幽好开心。”她说着，眼前忽然出现了彩虹的颜色，她激动地喊道：“楚大哥，你快看，快看，云……云里好漂亮，我的风筝回来了！”

        无雪抬起头。

        只见遥遥的天空中，洁白的云层随风浮动，在湛蓝的天海里任性地变幻着模样，像荷叶，像鱼儿，像那年浮生河畔的纸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嗯，还真是你的风筝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无雪微笑着，再垂下眼来时，身前的孩子，却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。她的脸上还留着一个浅浅的笑，仿佛想要告诉他：她现在很幸福，很幸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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