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4章 凤凰山绝壁

冬风，呼啸着从耳边掠过，山林里时不时传来阵阵狼吼。天，眼看就要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无雪抬头看着雾蒙蒙的悬崖，眼中尽是疑惑。按皇帝和祖父的说法，此处应该就是当年皇帝遇袭之地，那几个樵夫既然能箭射恶狼，想必不会离得太远，否则，这样茂密的树林，怎么可能救得了皇帝？

        可是眼下，无论怎么看，挡在面前的都是一片悬崖峭壁，莫说是路，连半个山洞也看不见，人要想出现，除非是从天上飞下来。莫非，祖父所告诉他的一切，都是错误的！

        就在这时，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细弱女子的声音，“去，走开，走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里怎么会有女子？无雪心下暗惊，莫非此山中当真有人居住？想着，他也顾不得别的，只忙策马朝声音传来的地方寻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救命，救命啊！”女子的呼救越来越清晰。

        无雪心中顿生奇怪之感：怎么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，越近之间越觉熟悉。果然，待得走近了一瞧，由不得当场愣住：只见前方一棵歪脖子树上，蹲着一个穿着红色宫装的小姑娘，小姑娘形容清秀，十三四岁的模样，此时正双手抱着树，一双玉足挂在半空，晃来晃去驱赶着树底下一头脱了绳的黄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走开，快走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小姑娘挣扎着，慌乱中忽一转头看见了无雪，激动得大叫道：“楚公子，快，快救我，这个牛要吃了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无雪惊道，“公主殿下，您怎么在这里！”

        一语未完，就听“啊……”一声，玉幽竟一个没扶稳，“咚”地从树上掉了下去，生生砸在了牛屁股后头。

        无雪大惊失色，赶紧跳下马上前将那黄牛赶走，然后转身将这个昨晚才见过一面的公主殿下从泥土里拉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殿下，您没事吧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玉幽被摔了一个嘴啃泥，爬起来的时候脸上沾满了杂草和泥土，身上宫装脏得像个小叫花。一面不好意思的挠着自己的后脑勺，一面道：“真是失败，还是被你发现了，就怨那头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无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皱眉道：“殿下，您在跟踪我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玉幽慌忙摇头，“不是跟踪。我自送你出城后，便发现自己有些舍不得你。且父皇派你出城，往这样的地方来寻消失多年的军队，我也担心你找不到，所以……所以就悄悄跟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么说，你从出城就开始跟着我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我怕你发现，一直远远跟在后面。诺，那边就是我的马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无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，果然看见一匹红色的小马正拖着绳子慢慢走过来。一时禁不住惊得冷汗直流，怎么自己一路都不曾发现被人跟踪？想来如今耳力已弱，并不能像从前一样及时发现异样，这万一跟来的不是七公主，而是莫闲或南平王，那岂非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楚大哥，你怎么了？”玉幽见他突然发愣，额头还有些微汗，忙问。

        无雪轻轻咳了两声，上前牵了小红马过来：“殿下，您这样做实在太冲动了，如此山野荒地，实不是您该来的地方。”说着，把缰绳交到玉幽手里，让她握紧。

        玉幽一脸委屈：“我来都来了，天也要黑了，你不会让我一个人回去吧。况且，我是跟着你来的，现在也认不得回去的路，叫我怎么走。万一，万一那牛要再来吃我怎么办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无雪无奈叹了一口气，抬头看一看充满迷雾的山林，又看一看跟前委屈巴巴的千岁爷，，只好道：“也罢，既然殿下已经来了，小民也有保护您的责任，你便跟着我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真的！那太好了！”玉幽激动得欢喜鼓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过。”无雪忙道：“您必须答应一定要听我的话，山路辛苦，危险重重，切不可自作主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玉幽忙笑道：“是，我都答应你，楚大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看着这笑得天真的面容，无雪又想起了昨夜在宫里与她初见的情景，终不过是个孩子的心性，也实在不忍斥责于她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凤凰山位于洛京以东、燕州以南，属“燕瑶山脉”的中上段。由于“燕瑶山脉”东从燕州西至瑶州，上下横跨七八个州县延绵数百里，而凤凰山山脉又正好是其中最陡峭的一处，所以实在不是容易行走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  无雪身上本就有伤，一路到这里已然是精疲力竭，现下又多了一个娇贵的七公主，只好寻了一处崖下石岩暂歇，寻来些干草，生了一堆火，扶着公主下马避风。

        天，已经黑尽了，冷风呼呼地响。玉幽坐在火堆旁，一双眼睛上上下下转来转去打量个不住，抬头看一看石岩，低头戳一戳柴火，堂堂一个公主对于自己此刻荒凉的处境，非但没有半点抱怨，反而充满了十分的好奇。

        无雪见她倒还老实安静，从马背上取了水袋和干粮下来，放至玉幽身旁，接着又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。这才微微向她行了一礼，转身就要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喂，你要去哪里。”玉幽慌忙站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无雪道：“我去崖上寻一寻路。荒山简漏，您先委屈于此歇息，水和干粮都放在这儿，不用担心。”说完，迈步就走。

        玉幽急道：“你要丢下我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当然不是，我只是出去看一看，一会儿就回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可是，可是……你走了，万一那牛又来吃我怎么办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放心，牛不会吃人，也不会来找你。在这样的地方，要真有什么东西过来，大概也只有狼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啊？”玉幽不听还好，一听此言更是吓得浑身打了一个哆嗦，青白着脸道，“我不要，我怕狼，我要跟你一起去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无雪忙道：“殿下答应过要听我的话，怎么，千岁之言也要反悔？你看外面，如此黑的山林，你跟着我去，走得出五步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玉幽不相信，裹着无雪的大氅探头往外瞅了一眼。只见外头黑漆漆的一片，根本伸手不见五指，树林里，时不时还传来一阵阵狂风呼啸，既未知又恐怖。立时便又怯步了，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无雪见她如此，便搀了她坐回去，“殿下且留在这里等我，不要到处乱跑。把火烧大些，狼看见了自然不会过来，只别让这火灭了就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完，转过身大步离开，只留玉幽哭丧着脸，无可奈何看着他离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狂风呼啸于山涧，凝雪滞留于峡间，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举着枯木做成的火把，迎风伫立在绝壁之下。悬崖这样高，他真的攀得上去吗？若是冒然爬上去，半中稍有不慎，掉下来定然不得活命。可是，若不上去，他心中疑惑定不能解，白家军一事，也将永远不知真假，一成空谈。

        所以，他只有攀上这悬崖，方才能知道真相如何！想着，他用力沉了一口气，将火把别在腰后，开始往崖上一点一点攀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凤凰山是大洛皇城与幽瑶两地的分界之脉，其陡峭险峻与清灵山大为相近。在如此湿冷的天气里，连石头都是滑的，手根本就抓不住，幸得半崖石缝间不时长有一些树木藤蔓，好歹能勉强抓着往上爬。

        越往上爬，雾气就越大，雾气越大，寒气就越重。

        进入雾中没多大一会儿，无雪便渐渐感觉身上一阵一阵的刺痛，眼前光景也开始忽明忽暗，耳里轰鸣不断。他懂得一些医术，知道定是身上之伤加重了风寒，这样的情况下实在不宜往上攀爬，否则自己当真摔下去，要么永远醒不来，要么醒来了，大洛的天，也已经变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正于内心挣扎，忽觉心口猛地一抽，身体恍了一恍，抓着石缝的手竟突然松开来，一个没踩稳从石崖上“哗哗”往下滑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遭了！

        无雪顿时大惊，慌忙运起六道内力，强制让身体暂缓下滑。与此同时，看准时机一脚踩住石缝，另一手抓住崖间的一棵藤蔓，总算勉强稳住没让自己滑下去。谁料，刚才平息一口气，身上突又传来四分五裂的疼痛，身前衣衫也渐渐浸出血来，不用想，定是伤口又被撕裂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咳咳。”他不由挣扎着咳嗽了几声，周身全是冷汗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，屋漏偏缝连夜雨，船迟又遇打头风，这一咳嗽的功夫，腰后火把突然“嗖”地滑出，摇晃着掉了下去。世界，一瞬之间陷入了黑暗。单薄的身影，就这样于黑夜里遥遥挂在悬崖半空。

        无雪紧紧握着藤蔓，努力不让自己摔下去，层层寒气围绕着半崖，叫他冷到了骨头里。前方是一片黑雾迷茫，身后洛京是人心惶惶，他绝不能放弃，不能辜负皇帝和祖父对他的信任，尤其这场内乱还关系到他最爱之人的安危。

        犹记战争之时，士卒为传军情亦能以死报信，身为楚战青之子，又岂能轻言绝望？想着，他努力强撑着，再次伸手往上攀，在迷雾像极了风中的一片叶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是，身上疼痛却开始越来越烈，衣衫也慢慢浸满了血痕，意识更是忽而清醒忽而模糊，手上也渐渐没了力气！

        不行，不能放弃。

        无雪努力摇了摇头，强打精神想要继续往上攀，不料刚一动作，突听“啪”地一声，藤蔓竟然从悬崖上猛地断开，他整个人瞬间朝黑暗坠落下去，甚至根本来不及使用六道内力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身体很轻，风却很沉重，眼前很暗，意识却很模糊。他大概，就要死在这里了吧，与惜儿的三月之约也应到此为止了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恍惚之中，他仿佛听见了师父觉梦的声音。那声音很轻很远，像是在思过岭的小屋，又像是在山涧外的苍松下，“入世修神鬼，渡黄泉莲台。断尘世清苦，离浮生河岸。若生既是死，则死亦是生。生杀念欲恶，一化入佛门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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