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章 她的名字

却说春浅送过东西，带了人一路跨过小桥，往风雪堂而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此时的无雪，已在屋里等了好半日。自他昨日听见辰北说了梦回居之事，竟是一夜也未睡着，辗转至天亮。

        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，自己病中所娶之妻，竟会是当日那山林之中泪光莹莹的少女！一时只觉又惊又喜、又奇又悲，又怕又愧，又急又沸……总之，他也不知自己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感觉，反正乱成一团麻绳就是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辰北坐在一旁的凳子上，手里敲着一个木鱼，见他在那头晃来晃去，不免受到打扰。便停下了道：“无雪哥哥，从昨日到今日，你这手胳膊没见怎么好，腿倒是恢复得极快。这样走来走去，你不累，我瞧着也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又怨谁？若不是因为你说了那些话，我也不会如此忧心？”无雪说着，强迫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，不防一个不留神撞到了右手的伤口，竟完全不知疼痛。

        辰北向来不曾见过他如此焦急，轻轻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 无雪刚一坐下，又觉心中烦乱，看向辰北手中的木鱼，道：“你怎么不敲了，叫我也念一念心经，静一静心才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辰北笑道：“阿弥陀佛，我观这‘情’之一字，太师叔怕是参不透了，不如让春浅姑娘来替你解一解惑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果然，他话未说完，就见春浅已笑着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无雪连忙站起来，“她看到我写的信了吗，怎么说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春浅微微一笑，故意道：“少夫人说，大少爷字迹甚丑，实在不堪入眼，便径自丢开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丢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无雪无助地看着自己包扎得像两个雪团一般的手，无奈道：“那是因为我受了伤，她应该知道的呀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春浅“噗嗤”一声笑，道：“罢了，瞧大少爷急得。可省省吧，少夫人正生气呢，她说楚家用这样的方式骗她进门，是小人行径，盒子都没打开就让我拿了回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听到这里，无雪竟不觉愣住了。她没有打开盒子，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份。

        春浅道：“还有一句原话呢，奴婢不敢直说，怕少爷听了生气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无雪忙道：“你快说，我保证绝不生气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见他这样急，春浅便学了凤惜华的口气，懒懒道：“春浅姑娘，烦你将东西都带回去，告诉你们大少爷，他便是娶了我的人，也娶不到我的心。我凤惜华，绝不会与一个小人为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无雪听完，眼睛都直了，竟是呆了好半日没有动静。春浅看他这样，心下不免有些担心，他身体还没好全，再受了打击，岂非更加不妙？

        刚想开口补救，却忽然看见无雪的嘴角微微扬起，眼睛里也闪现出不一样的光芒，他竟在口里自言自语道：“凤惜华，原来，她叫凤惜华！‘爱身以何为，惜我华色时’，果是个好名字，好名字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春浅见他不怒反喜，呢喃自语，倒着实不解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少爷您不生气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无雪笑道：“春浅，你明儿再送东西去，我突然很想和她见一面，希望，她没有忘记之前说过的话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春浅正想再问什么，突听外头红儿来报，说“老太爷的小厮过来请大少爷前去小佛堂”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忙应了一声，赶紧服侍无雪更衣，不在话下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却说那一边画眉得了陈妈妈的钥匙，带了两个前厅服侍茶水的丫头，正在南边廊后的小库房里放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几个放这儿，那锦盒，摆到那边去。”她如同这屋里的当家管事一般，捧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，指手画脚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两个丫头心里虽然不大痛快，也不好说什么，只得硬着头皮听她指挥。

        待得全部打理妥当后，画眉又看了看这两个面色不大愉悦的丫头说：“往后，你们两个就在这里看守库房，没事也别到前头去了，听见了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两个小丫头原来就在府里当差，因了大少爷成亲，老国公才将她们调到了这里来。忽听她这么一说，心里立刻急了，“画眉姐姐，怎么好好的，倒让我们守库房，这里屋又冷风又大，这样的天气谁受得了？况且这门日日都锁着，何必多费两个人来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啊，我们一直在前厅侍候，为什么突然让我们走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画眉轻声一笑：“怎么了，这是大少夫人的意思，二位姐姐，觉得委屈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两个丫头一听是大少夫人的意思，便不敢再说话，只是心里十分不服。凭什么大少夫人来了，就要将她们支使到这样的地方来？

        画眉看出了二人的不悦，只笑道：“其实也不是二位的错。原是陈妈妈见你们动作缓慢，一心几用，所以告诉了少夫人。唉，你们心中的委屈，我也是知道的。这里又静又冷，又没个人，便是前头有了什么事，说话打赏也轮不到这里，反还要吹风受累搬东西，我想着也替你们觉得委屈。得了，这样吧，拼着挨一顿骂，回头我见了少夫人，一定替你们说一说情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着，她故意转身就走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听了，连忙拉住她，“画眉姐姐慢走，若姐姐能在夫人面前替我们美言几句，着实感激不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画眉笑道：“这个是自然的，自家姐妹嘛，万一她高兴了，再把你们调回去可不正好。只不过，帮忙我一定帮，就是夫人身边的子衿一向不好打发，若无些好处给她，她连门都不让我进去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着，倒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聪明些的丫头听到这里，已知晓是怎么回事，连忙从衣袖口袋里拿了个精致的小荷包，“这是前头大喜，老太爷赏的，望姐姐好歹替我说一说，别让我年似一年在这里吹风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另一个也赶紧拔了自己头上一根银钗子，“画眉姐姐，这是我娘给我的，姐姐不嫌弃，也帮一帮妹妹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画眉是个精明人，那银子拿在手里一掂，也就不过四五两，只这银钗不错，能换个七八两。于是笑道：“这东西收了你们的，回头只怕是还不够，好歹我自己再添补些，打发那个死鬼丫头。都是自己姐妹，我一定想法子把你们弄回去！”

        两个丫头千恩万谢，竟不知全然被她给骗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这里画眉得了银钱，自锁了门，满心自在往前厅去，果真这院里的丫头都是个傻的，被她耍得团团转还不自知呢。哪知她才走至半道，就见子衿一脸没好气朝这边走了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晦气，怎么又遇见这个疯丫头。

        画眉想着，忙将钥匙拿在手里，主动迎上去道：“子衿来了，我正想把库房钥匙给你娘送过去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子衿看了钥匙一眼，随手抓了过来，眼也不看她，只道：“画眉姐姐，小姐叫你呢，你赶紧过去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小姐叫我做什么？”画眉心下略微有些不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哪里知道？姐姐是老太太房里的，在这儿除了小姐，我们哪里敢过问。”子衿冷言说着，一甩手就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画眉平白讨了个没趣，心里暗恼。你以为你了不起，殊不知这院里的丫头，一半以上都得听我的，你们不过都是白痴罢了！

        心里虽怒，但她表面上却并不表现出来。只是在心里头又琢磨：小姐前头上了吊，大约是因为听见她们的对话，要不然就是被那个丑八怪给气着了。如今若是后者也就罢了，若是前者，她还得想好了法子应付才是，便是拉了旁人垫背，也断不能失了那头院里给的好处。

        一面想着，只觉内急，又顺带去了一次茅房，才磨磨蹭蹭往凤惜华的小院里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等她到的时候，只见大大小小的丫头婆子已站了十来个，除去凤家陪过来的四个丫环，还有六个是原来就在这院伺候的，便是刚才给她钱的两个“库房丫头”，也尽都站在了那里。在人群的最后面，还有五六个洒扫的婆子，一个个都老老实实站着，上上下下没一点儿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画眉心下不由就是一惊，大小姐怎么把梦回居里的所有人都叫来了，原还以为只叫了她一人呢？

        陈妈妈见她来，便道：“画眉姑娘，大家可都等你一个人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抱歉，我来晚了。”画眉说着，赶忙走过去，站在了最前头的位置。而她的旁边，正是一脸慌乱的喜燕。

        没见识的东西，事情都过去快两天了，她怎么还是这副胆小的模样，平日里她不是挺能耐的吗？

        画眉暗自在心里嘲讽着，轻轻一抬眼，便见了前方的屋子里，四扇开合的合欢花屏风前，坐着穿了一身霁色芙蓉纹绣裙的凤惜华。

        只见她三千青丝一半微盘、一半微垂，如雾云髻上戴着一支鸳钗翠翘，容颜绝美，神韵幽清，好似一位才晨起小妆的仙姝妃子。她的脸色看起来还有一些苍白，她的精神似乎也懒懒的，表情也淡淡的，只在手里拿着一本书，慢慢翻看着。子衿和陈妈妈两个则分别站在她左右，表面上看不出个所以然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没来由的，画眉突然在心中生起一股不安之感。

        总觉今日的大小姐整个人看起来，似乎和昨日有些不一样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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