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章 征途

第四十七章征途

        魏将军星夜升帐点兵，天明的时候两千先锋军已经整装待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清晨，勿尘与魏桓便在大营外送别，一个去往阳城，一个去往建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连弩戴好了吗？”勿尘问，魏桓赶紧伸出右手臂给勿尘检查。勿尘将手腕上的带子给她绑紧，然后忍不住目光瞟一眼她脖子。专门为掩盖“罪证”而戴上的领巾竟然没有尽职尽责，脖子正面两处昨天的罪证——红痕，半露出领巾。他红着脸赶快给她整理好领巾严严实实地全部遮住。

        魏桓笑了：“你脸怎么了，是热的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勿尘不理她，端正站姿，道：“记住要将沈玄带在左右，有任何不舒服要与司徒染说，吃的要定时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知道了知道了！”她吐了个舌头，心道，我爹都没你啰嗦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勿尘，”魏桓又说，“回建康后多留些心眼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你也是！那个烟平……”勿尘往十几步外的队伍看了看，魏桓无奈道：“烟平编入神机营，已经入列待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是说这个人行事蹊跷，本是说要去平阳救人，却在谯城耽搁那么长时间，现在竟然就从军了！他要救的人等得了那么久吗？他这个人要么脑子不清楚要么另有所图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谁说不是呢？我离远点就是了！”

        魏桓笑了，示意他安心，那小子的事情她自己心里有数。

        言罢，魏桓转身上马，全副武装的魏将军准备出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云霓……”勿尘想说什么，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不知道先说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嗯，放心，勿尘，我会凯旋的！你回去记得跟我爹说清楚啊，收你做女婿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啦！”

        言毕，她策马汇入开拔的队伍。

        真是没心没肺的姑娘啊，每一次别离都那么干脆。勿尘轻叹，立在风中，看乌泱泱的队伍行进。铠甲的摩擦声和战车滚动声宛若雷霆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魏桓策马急行，在风烟里回望，林立的战旗外，万里碧空，勿尘还站在大营外，广袖正临风。

        纠结了几天的问题她终于想清楚了，只要她凯旋，就没人敢动勿尘，那她只要拼尽全力一战便好！

        两旬之后。

        勿尘与庾吉吉回到建康，奉传国玺于大晋皇帝面前。丹墀之上，司马睿接过传国玺，百官们纷纷跪拜，高呼：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！”

        皇天后土正统传国，这一刻的司马睿感慨万分。

        仪式过后，司马睿打开魏桓给他的信。魏桓写私信给他，这还是第一次。信中，魏桓将征战计划路线选择兵力配置尽数详述。这些全是魏桓及豫州各部的命脉所在，这是魏桓给他的极大信任，信中所述恐怕连魏桓的副将也不知晓。

        文末，魏桓写到：

        桓九死一生得效命于陛下，麾下之兵皆大晋之兵，所战之功皆陛下之功。此倾巢而动为陛下皇图，汉人尊严。此去北战必披肝沥胆，虽有万死而不敢怯。唯桓之父兄，心之所念！

        最后一笔落得重，信便在这里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    好一个英雄胆的女将，骨血深刻而无儿女情长。

        司马睿将信收好，这是他与魏云霓之间的秘密，人家小儿女的秘密是温软甜蜜的小心思，皇帝与将军的是铁血家国。

        台城的夜空明月高悬，不知千里之外的豫州，此刻的魏将军是否也正巧共赏明月？司马睿心帜荡漾，只恨自己太大意，没将当年长安魏府里那位小姑娘画下来，以至于越是思量，她的眉目就越模糊。现如今，她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呢？

        大兴二年七月，将军魏桓率部奔赴阳城。八月初，豫州军达到阳城外，与刘曜部短兵相接。八月底，魏桓夺回阳城，刘曜部撤离后去往颍川。豫州军在颍川郡的阳翟城外正面堵截胡军。两军对垒，战得如火如荼。

        战报雨片儿似的飞往建康。

        颍川出谋士，自汉以来不少世家大族发源于此，现如今衣冠南渡，大家多牵挂故土，于是颍川这一战，建康朝野颇为关注。颍川虽远，江南街头巷尾皆是议论前线战况的，魏将军也成了众人口中最热门的人物。

        最新的战报当然是在皇帝这里。不仅是战报，皇帝手上还有一份事关魏将军的小报。司马睿看完之后叫来庾吉吉询问了一番，然后起身去寻大将作。

        宫城的侧殿已经开始奠基，这几日勿尘就在现场。内官将勿尘唤过来时他一手拿着图纸，口里还在算着土方的数量。

        司马睿迎面便说：“魏将军有男宠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勿尘惊呆了，装满智慧的脑子突然就被抽空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有人上书弹劾魏将军，说她行事荒诞，征战都不忘带男宠。”司马睿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仗还没打完，就有人恶意中伤，是谁？将他绑送战场去看看谁在为他们流血拼命！”勿尘怒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司马睿道：“说什么男宠之一是位乐师，面若好女！”他看一眼勿尘咬紧的牙关，又说，“朕自然是不信的，说到底朕有意收云霓入后宫，不能让人污了她的名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勿尘又是一愣，转瞬，他却觉得好笑。他与司马睿在此处谈论云霓的……男宠？这是多尴尬的事情。司马睿竟然还有意提点，他司马睿才是魏云霓的正主！勿尘一直都明白，魏桓行事坦坦荡荡，他们常在刺史府牵手并肩，皇帝当然已经知道他们的关系，一直不点破只是另有筹划吧。

        勿尘将手中图纸放在司马睿身边的石桌上，正正衣冠，向皇帝行了一个礼，道：“臣请辞中书省侍郎，将作监大将作，辞表已经写好，就等着陛下首肯便送往吏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司马睿脸色立刻就不好了，沉沉气压低声音道：“为何？为魏桓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臣不才，居中书侍郎一职只是尸位素餐，将作监的事情臣就算不是大将作也一样竭心尽力……臣与魏桓相知相悦，只待本战后成亲，还请陛下成全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司马睿手抖了，抓起手边的图册朝勿尘身上砸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件事情不许再提，朕敬你是先帝兄长不再追究。你与魏桓只是师兄妹……”司马睿甩袖要走，突然又回过身来，道：“云霓在给朕的信中提到心念父兄……大将作，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云霓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勿尘一怔，皱眉侧过脸去。勿尘的侧颜线条分明，他肤色白皙阳光下略显半透明，微微蹙眉时犹若冰雕玉砌般。

        真是很好看，司马睿想，怪不得云霓喜欢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心情郁结，拂袖离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魏将军的“男宠”在阳翟的城墙上吹笛，笛声悠扬，飘过城楼，飘过城下沉枪折戟，浮在残败的沙场半空。

        魏将军坐在一架劈得只剩一半的战车上，拿酒壶出来喝酒。旁边将士们在默默地收拾战场。一里之外，刘曜的卫将军阿莫多已命所部士兵安营扎寨，远远的可见炊烟。

        天色未尽，如钩弯月已经早早升了起来。飘渺的笛声便飞上云端，如丝如缕，如泣如诉。魏桓招招手叫来近旁正忙着安排的副将陈川，让他歇歇，他们都一样，这场恶战里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魏桓将自己的酒壶丢给他。军营里同袍没那么多讲究，众人都习惯了。再者，魏桓治军并不严苛，部将们也不惧。陈川接过来就喝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听过当年白衣将军刘琨的故事吗？吹奏一曲思乡曲，退敌解困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！”

        那是众人皆知的典故，有差不多十年的时间，刘琨艰难游转于胡人之间，保着江北汉人不多的领土。他当是英雄才是，却不明不白被段匹磾所杀。而如今，自己又接收段匹磾入麾下。

        魏桓心绪烦乱，咬咬牙起身，跟陈川说：“让烟平别吹了，好好练箭去，明天就同我上阵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翌日，阳翟城外。

        烟平所在为神机营右卫，为先锋的阵营。他是新兵，排在靠后的位置。阳翟之外皆是黄土，大军布阵时扬起的烟尘能腾上半空。布阵稍定片刻，城门再次开启。城门前一纵重甲步兵哗啦啦地退往两边，就如快舟破开水面般，一队骑兵快速冲出城门，驰往列阵最前方，上万人的队伍在振臂高呼“必胜”，旌麾如海浪般翻滚。

        冲在最前面的是魏将军，高大的枣红战马上她的身型伟岸与否已经看不真切了，但标志性的血面具却摄人心魄。

        烟平站的位置刚好可以仰视飞驰而过的魏将军，他第一次见那面具，第一次见一言不发持枪冲锋陷阵的魏桓，想象不出面具之下与平时那位随和不拘的会是同一个灵魂。

        两军排兵布阵，正面短兵相接。冲杀声如雷霆惊天动地。

        十天之后，建康秦淮河畔，得意楼。

        店家耳听六路眼观八方，这里的小二个个都是消息通。前面几桌围着小二看最快的前线战报，一位青衫公子一拍案，惊道：“魏将军受伤？那豫州不就完了？江南危矣，建康危矣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等等，兄台莫急，”对面白衣的文士年纪轻轻已经发福，他说，“你看看，这里说有人第二天还见到魏将军骑马巡营。应无大碍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两军对垒时落马，还是副将在死人堆里将魏将军拖出来的，会无大碍？巡营是不是硬撑着给敌将阿莫多看的？哎，打个阿莫多就损兵折将，刘曜气都没闻见呢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魏将军是血魔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女将果不堪用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有一人展开折扇出了得意楼。好兴致的大司马王敦在得意楼用了个低调的午膳，摇摇折扇走在秦淮河边。远在天边的战事他觉得是魏桓在闹着玩。当然，这肯定得了司马睿的默许。世人沉浸在魏将军一意孤行对抗胡人的英雄情怀里，可他，久经沙场的老将知道，魏桓此战或有好的开始但多半没有好的结束。

        抛开魏桓是个女将不说，细数魏桓发迹诸战，皆是孤身杀敌将而得胜，谈不上兵家所论之战略战术。据说，她带兵也很随便，麾下将校皆不惧将军之威，她那些游兵散勇能打胜仗纯属巧合。真要两军对垒，对上以凶悍闻名的刘曜大军，根本抗不了几战。

        王敦摇头，看来得去宫城看看迷恋英雄气的皇帝，让他醒醒神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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