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 七、迷宫妖怪

迷宫区在植物园东面，是园里地势最高的区域。

        六百棵树错落有致地排布在不大不小的山头，有恰到好处的荫蔽，电影调色质感的光影，行走其中，不止会分不清东南西北，甚至会忘了自己还在人间。

        植物园刚刚开业，游客稀少，宣传册上又没有标注树林迷宫，因此源赖光走到这里时，整个山头只有他一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抬头往前看，迷宫入口处是一株枫树，树冠像燃烧的火焰，封在洁白的霜雪里，午后的光线流转漫溢，照出一片梦幻的银蓝。

        源赖光站在枫树前，鼻尖微动——妖气，树林里有很重的妖气。

        按理说，既然发现了妖气，身为阴阳师的他应该搓个探查术扔过去看看情况。

        前世诸多术法如今还在他dna里好好待着，力量也都恢复了，拿阴阳术对付妖怪，妥妥的专业对口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他并不。

        繁复的术法已经不适合这个时代了，何况他向来不喜欢施术念咒。

        熟悉源赖光的人和妖都知道，能提剑正面击破的对手，多放一个照明术都是他对自己原则的无奈践踏。

        源赖光脱下人偶服放到一旁，整了整围巾，大步走进树林。

        踏进迷宫，周身的亮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了下来，从外往内看翠绿可亲的绿荫也变成暗沉冷冽的苍青，像大片大片的阴影色块，压抑又阴沉。

        源赖光的鞋底碾过地上的枝叶，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响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沿着曲折的林荫小径走了几分钟，绕过十六个弯，更换两次方向，眼前却依然是清清冷冷的绿色，没有一点新鲜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别说妖怪了，连只活的虫子都没见着，还成功把自己转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那股妖气倒还是在，而且无处不在，就像滴进水里的墨，均匀分布在每一缕空气中。

        众所周知，哪里都有，等于哪里都没有。

        源赖光勾了勾嘴角，寻了处光线较亮的地方停脚，解下围巾，从底部的结口处抽出一条长长的毛线，打了个蝴蝶结后倒着系在枝头。

        今日天气晴好，树林中荫蔽再重，也总有阳光投射入内。

        此时，正巧有一束日光照在他系蝴蝶结的树枝上，四周浮着冷暗的灰色，而蝴蝶结被暖光照得亮堂堂，迎风飘摇。即使不是什么稀罕事物，在这样的环境下，也分外抢眼。

        源赖光仰头面向蝴蝶结，双掌合十轻拍三下，突来一阵疾风吹得它剧烈晃动，却丝毫没有脱落的迹象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后，就像灰暗的世界被撕开一条缝隙，清澈的风与温暖的亮光渗透进来，驱散了灰蒙蒙的无形雾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阿嚏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忽然有人重重打了个喷嚏，树干后转出来一个银发的小娃娃，头上仿佛戴着犬耳发箍，圆圆的脸蛋稚气可爱，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向源赖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哥哥，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小娃娃扭着衣角，怯生生地仰视源赖光，声音软糯糯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不小心迷路了，能不能……带我离开这里呀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周遭的亮度又降了回去，枝头的蝴蝶结在风里晃了晃。

        源赖光半蹲在小娃娃面前，伸手摸向他头顶的尖耳，笑得人畜无害：“好啊，不过你要先告诉我，你是不是一个人来的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小娃娃蓦然神色一变，唇角呲出四颗尖牙，嘴巴如麻袋一样张开，比脑袋还大，朝着他的手臂狠狠咬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啪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白皙的手落下，拍死了一只长脚蚊。

        田沼要摊开掌心，那只蚊子还没死透，细长的腿一动一动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趴在他肩头的橘色大猫见状，鼻腔里哼出一口气，蚊子就被吹得无影无踪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小子，这里不太对劲。”斑用四条短腿撑起肥圆的身体，懒散的眼环顾四周一圈后，严肃地提醒道，“你小心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天气太冷，田沼要把小半张脸藏进围巾，浅灰的颜色衬得他皮肤更白，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温和淡然的气质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不太明白斑的意思，低头看了眼门票：“这里不是新开的植物园吗？哪里不对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田沼要是八原的学生，周末有个观察植物的课外作业，正好这里新开了一间植物园，便过来取材。

        原本夏目贵志要陪他一起来的，但因为事先和别人有约，只好让自家猫咪老师陪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田沼要一开始还不理解，自己就是去趟植物园取材，为什么好友要让一位大妖怪跟着自己，现在倒是隐隐猜到了原因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对妖怪的感知还真是时灵时不灵的。”斑翻了个白眼，从他肩头跳下，踩着标准的猫步跟在他身侧，“这里有妖气……嗯，还有一点令人不舒服的味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田沼要惊讶地脱口而出，意识到自己音量过大引来了行人的目光，又降低音量：“这里有妖怪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，不止一只。”斑不放心他，爪子扒拉扒拉他的裤腿，示意他停下，“虽然不是很想多管闲事，不过我从这股妖气里嗅到了熟人的气息。田沼小子，你先到外面等我，我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。”田沼要弯腰摸摸它背上的毛，嘱咐道：“猫猫老师，小心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支走自己的保护对象，斑迈开腿一溜小跑向迷宫区奔去，中途碰到招呼它要喂它吃东西的人，它也目不斜视地避开，越是靠近，表情就越是凝重。

        几分钟后，斑抵达树林迷宫外，瞥见入口处的枫树时，背上毛猛地炸开，圆瞳也立成了竖瞳，喉口溢出警告的“呼噜”声。

        枫树上一根枝条无风自动，弯曲的枝丫隐隐指着某个方向，好像在给它引路。

        见状，斑皱了皱眉，疑惑又戒备地盯着它。

        过了一会儿，见斑没有往自己指的道路上走的打算，枫树又动了动，树下的沙土上浮出一行字：

        阴阳师，好可怕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阴阳师？”斑心下一惊，“不可能，世上早就不存在真正的阴阳师了，就算有，也只是挂个名头的除妖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上一行字抹去，下一行字浮现：

        真的很可怕！

        结尾还加了个感叹号。

        就这么一句话，让斑对这只树妖的警惕全换成了无语。

        您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妖怪吗？

        即使林子里真的有阴阳师，按照这个时代玄学领域的人均实力，你打不过也能跑得掉，至于怕成这样？

        本大爷倒要看看那家伙能有多可怕。

        斑不屑地嗤笑一声，转身朝树妖指的方向跑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入林之后，它便恍然惊觉情况不对。

        树林迷宫中的光线和亮度非常混乱。明明是同一个地方，亮度却时强时弱，一半是暗沉沉的阴雨灰，一半是亮堂堂的暖阳金。

        而更多时候，这两种色调都是混在一起的，就像蹩脚的画家打翻了自己的颜料盒，各种颜色杂糅成一团五彩斑斓的黑，美术生看了直呼想吸氧。

        斑再仔细感知一下，好家伙，这两种光线根本不是自然光，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虚空对线激烈交锋。

        灰色的光浑厚而森冷，暖金的光则堂皇正大，表面上似乎分庭抗礼不分伯仲，实际上前者几乎是被后者按着打。

        金色光线的主人确实很强，但还远远不到“可怕”的程度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想着，斑加快了速度，敦实的身体轻盈得好像化成了一阵风，眨眼间便来到两种力量交汇的中心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后，见多识广的大妖怪就看到了让它大为震撼的一幕。

        源赖光将系着毛线蝴蝶结的树枝折了下来，把围巾的一端缠上枝丫，另一端施法延长，捆住三只银发犬耳圆滚滚的小娃娃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倚在树下，一手举高了树枝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枝头乱喊乱叫乱蹬腿的小娃娃们，仿佛一个满载而归的钓鱼佬，唇角高高扬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快放我们下来！——你知道我们是谁吗？知道我们老祖宗是谁吗？！”

        最先出来的小男孩冲他龇牙咧嘴地咆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们老祖宗是谁我不知道，但我知道，现在我是你们祖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源赖光灿烂一笑，故意晃了下树枝，它们就又开始吱哇乱叫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植物园开得好好的，你们非要跑来捣乱。我和你们无冤无仇，你们上来就想吞掉我，还在我手上留下了一个牙印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着，源赖光夸张地叹了口气，伸出空着的左手在他们面前晃了晃。

        手背上的牙印很浅，再过一会儿估计自己就能消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但他依然用自己受了重创的沉痛语气控诉道：“你们居然这么对一个好心的想要带迷路的小朋友走出迷宫的大哥哥，你们说我该不该惩罚惩罚你们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三个孩子里，相对沉稳的蓝眼睛小男孩鼓着嘴问：“你想怎么惩罚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很简单。猫妈妈被猫崽子咬疼的时候，为了让它们记住教训，也会原模原样地咬回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源赖光看着三个小娃娃，清亮的眼眸一瞬间转为幽深死寂的暗色，犬耳孩子们迎上他的目光，犹如直面深渊，无形的颤栗像冷风拂过脊背，顿时寒毛直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们，让我也咬一口就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一面说，一面缓缓张嘴，露出一口白白净净还反着光的牙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们放心，我不吃小孩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三个小娃娃瞪大双眼，半秒钟后，树林里响起了惊恐的哭声。

        斑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一个猜想不一定对，阴阳师里的“阳”字也是要发音的吧？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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