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五、人偶服下

八原除了田野就是山。

        春夏之际，田里风声婆娑，一阵阵绿浪此起彼伏，鲜艳的绿翠盈盈绵延向远处的山。

        山也是绿的，厚重的苍青夹杂在或深或浅的各种绿色之间，于日月光影中层叠铺展，宛若一幅明丽绚烂的水彩画。

        即便到了秋冬，漫山遍野的枫红霜白里，更多的还是碧色。蓝天之下，翠浪舒卷，衬着轻盈洁白的雪，如梦如幻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一片浑然一体的绿意里，铃木集团建造的植物园几乎完美融入其中，人造的水泥砖墙攀过厚厚的绿藤萝，石板铺成的台阶生着乌绿乌绿的苔藓。

        各色植被错落分布在精心挑选的地域，苍山静林，衬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钟声，人们行走其间，只觉得身心清净，心旷神怡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植物园内也有静中取闹、生气勃勃的区域。

        比如满园子乱逛发传单的几个人偶服员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阿阵，我给你买了门票，一会儿你到园子里随便逛逛。等中午下班，我再带你去吃饭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售票处旁的稻草棚下，源赖光将一张门票和一瓶冰可乐放到黑泽阵手里，顺势理了理他颈上的围巾，给他把帽子调正。

        十二月天寒地冻，人人都裹进厚衣服里，只有黑泽阵不肯穿羽绒服，喊热。源赖光懒得与他多费唇舌，直接把冰可乐和羽绒服摆一起，要么全要，要么……

        第二个选择还没出来，黑泽阵就自觉钻进了衣服，还套上围巾和帽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出门前，源赖光接到了玉藻前的视频通话，看到黑泽阵被白色羽绒服、浅灰色围巾和帽子共同裹成了北极熊，视频那边的人满脸的一言难尽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纯路人，请问今天发传单的人是他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闻言，源赖光淡定表示：“这是他自愿的。不信你问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话音未落，他就将摄像头转向黑泽阵。

        黑泽阵面无表情地点头：“嗯，我是自愿穿上羽绒服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玉藻前：“……你高兴就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黑泽阵小半张脸埋进围巾，睫尾上落了片雪，他眨一眨，雪便融化沿着眼角滑落。

        源赖光拍拍他的脑袋，微笑道：“进去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黑泽阵点点头，大步走进园子，进门时不忘回头看看，确认他还在原地望着自己，才又放心地继续往前走。

        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林荫深处，源赖光松了口气，自嘲道：“上辈子无后，这辈子倒是体验到带孩子的感觉了……希望玉藻前以后不会给我介绍男保姆的工作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完，他脱下大衣，换上棕熊人偶服，捞起传单“游园”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人偶服很厚，闷不透风，比羽绒服更能抵御寒冷，冬天穿着正好。就是偶头比较重，走路时一不注意就会失去平衡，然后东西南北随便挑个方向倒。

        源赖光出发之前就遇到一个因为偶头太重而摔倒的女生，当时他和旁边一个男生下意识扶住她的偶头，偶头是接住了，女生却跌倒在地，徒留二人举着偶头风中凌乱。

        有个路过的游客看见这副景象，脱口而出一个词：“接‘头’行动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场面一度十分尴尬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这一点对源赖光倒是影响不大，非要说有什么影响的话，大概是为了撑起偶头，他行走时不得不抬头挺胸，让原本平缓的步伐不自觉变得有些拽拽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六亲不认的步伐jpg

        源赖光在园子里绕了一圈，遇上游客若干，发出传单三张，体力是消耗了，收获却寥寥无几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不行。

        源氏家主最重效率和回报率，这么瞎走实在是浪费时间，他得想想办法整点新活，尽快把传单都发出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正琢磨着，迎面走来了两个手挽手的女孩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穿着桃红色短裙和长靴，衣领袖口镶着柔软的毛毛，衬得她红润的小脸精致可爱，笑容也甜甜的，让人看了就心情愉快。

        另一个女孩气质娴静，一袭浅蓝长裙，微卷的发披在肩头，微笑着也会以手掩唇，举止优雅。

        看见她们，源赖光忽然灵光一闪，迈着大佬的脚步走上前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诶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小樱正和知世说话，冷不丁发现头顶投下一道阴影，奇怪地抬头，就见一个棕熊人偶歪头看着她们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单手揣进兜里，摆了个男团酷哥poss，偶头上大大的眼睛似乎也为姿势所感染，闪着智慧的光泽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请问你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知世歪了歪头，刚想询问源赖光的来意，就见他竖起手指……拳头抵在唇边，让她条件反射地噤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两位小朋友，作为入园福利，我来给你们变个魔术吧。”源赖光从兜里抽出一张纸巾甩开，笑眯眯地道：“请二位伸出一只手放在一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小樱和知世刚进植物园，本来也没有目的地，只想随便逛逛，看这位工作人员态度这么好，便也配合地伸出两只葱白的小手并在一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要变硬币吗？”小樱眨巴眨巴眼，笑得一脸期待。

        源赖光神秘兮兮地说：“不用着急，马上你们就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着，他将纸巾抖开平展，盖到二人掌心，煞有介事地在纸巾上方掐了好几个手诀，伴随着呼呼哈哈的语气词，看上去特别唬人。

        见状，小樱和知世不由得瞪大眼睛，既惊叹又期待，紧紧盯住纸巾，恨不得立刻把它掀开，看下面藏着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现在，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！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源赖光一本正经地大喊，把两个女孩子的期待值提到最高之际，猛地掀了纸巾就跑。

        白皙的掌心里出现了两张传单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小樱人傻了，单纯的她完全不知道人心险恶，被源赖光这一手整得瞠目结舌，哑口无言。

        知世则完全不在意，还掩唇笑了一笑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扭头望向源赖光跑开的方向，便看到他一边跑一边回身冲她们挥手：“传单上有植物园的地图，有它在，不迷路！祝两位小朋友今天玩得愉快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小樱气鼓鼓地抿紧嘴唇，但不一会儿也绷不住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另一边，黑泽阵拿着可乐和中途从路过的人偶那里拿到的传单，在园子里漫无目的地闲逛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心智退化得厉害，世间一切景物对他而言皆是初见，看什么都觉得新奇。一枚染着霜色的枫叶，一片金黄的银杏叶，一只停驻花间的蝴蝶都能让他驻足良久，一遍遍地观察。

        无意间走到珍稀植物区，黑泽阵站在郁金香温室花田外，好奇地观察着这种姿态雍容的花卉。他一开始看得兴起，看着看着又有些可惜。

        郁金香很美，可是源赖光不在，他想让哥哥也看到自己眼中的风景。

        黑泽阵的遗憾终止于瞥见温室旁的郁金香干花标本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植物园中免费给游客发放的纪念品，一人凭借门票限取一支。

        干花嵌在玻璃板中，保持着鲜花优美动人的形貌姿态，仿佛可以透过玻璃闻到那独特的淡淡的幽香。

        四下没有游客，黑泽阵小跑到纪念品领取处，用门票从工作人员那里领了一支郁金香标本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，哥哥也能看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黑泽阵嘴角扬起极浅的弧度，小心地将标本收进羽绒服侧面深深的口袋。

        正当他想离开这里去找源赖光时，一转身却被一只手拽了过去，猛然按在旁边的告示牌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后脑重重撞上告示牌发出“砰”的一声，黑泽阵脑子晕乎乎的，被钳住的右手也疼得仿佛要折断一般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拧紧眉毛，奇怪又气恼地看向身前，猝不及防迎上一双冷厉的、祖母绿色的眼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琴、酒！”长着绿眼睛的男人绷紧了英俊的面容，目光如刀，恨极了似的咬牙切齿道：“你怎么会在这里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的神情纠结且复杂，眉眼深深皱起，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与怒火，眸底却藏了很浅很浅的恍惚错愕。

        黑泽阵又困惑又诧异，不习惯做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不太夸张的，勉强可以称得上大为震撼的表情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、你说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别装傻！你不是应该死在悬崖下了吗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男人的嘴角微微抽动，手背上青筋虬起，整个人犹如一张拉满弦的弓，紧绷得仿佛下一秒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就会断掉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不仅扼住黑泽阵的手腕，还想用另一只手扣住黑泽阵的脖子，杀气腾腾的模样令人望而生怵。

        黑泽阵莫名觉得这一幕很熟悉，好像不久前才经历过一次相似的场景。一点浮光掠影闪过眼前，像是破碎而模糊的默片画面，让他下意识地努力翻找起自己一片空白的记忆，试图找出这个男人的存在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翻得太认真，他甚至忘了还要反抗，眼看男人的手就要碰到他的脖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千钧一发之际，一只棕色的熊腿猛然从旁边踹出，狠狠蹬在男人腰侧，将猝不及防的他结结实实踹了个跟头，踉跄退出去好一阵才勉强站稳。

        穿着棕熊人偶服的源赖光缓缓放下长腿，如同电影中最后登场的盖世英雄般挡在黑泽阵身前，冰冷的声音从偶头下传出：

        “小子，你给我放尊重点！我国可有一套完整的律法！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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