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 慰亡灵

穿过几乎通天的巨大铜门，脚下是残破杂草丛生的石砖，桥下的河水变成枯塘，满目皆是荒无。

        祁砚已有百年没再来过地界，压根不了解此处的情况，周边一个鬼影都没有，就是想打听问个话也无办法。

        好在祁砚早有准备，百年前的地界混乱不堪，想在偌大的地方找到一个鬼，还得使点小关窍。

        取出从小姑娘那顺来的外套，从袖子里掏出人界的打火机，点燃放在地上，开口唤老人家的名字。

        没一会，燃烧外套的烟雾慢慢升起，往同一个方向飘去，那老太太不在城里，而在郊野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奇怪了。”祁砚敛眉，转身穿过铜门，随着绵长到不知何地的青烟一路走着。

        走出荒城，是滩涂一般的野外，遍地生长着地界才有的野草，黑色的河水中隐约有哀鸣声。

        到这里死魂便多了起来，他们也不知在此处呆了多久，看起来麻木没有意识，缓慢地往同一个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此时，又一缕青烟飘了过来，与方才的汇聚到一起，祁砚加快脚步，那小姑娘家里应该是起来给老人家烧纸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人界给死去亲人烧去的东西，会以这种方式送到地界的死魂手上，祁砚正好取巧，用这个来寻魂。

        没过多久，祁砚就找到了魂。老人家手里拿着刚才烧过来的外套，在原地打转，呆呆的看起来神志不清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奇怪。”祁砚敛眉，在老人家眼前挥了挥，他的动作一点没影响到对方，仿佛不存在似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老人家在自己面前一会向前，一会又摇头后退，如此往复周而复始。

        好像有两个意识在相互打架。

        抬头望向远处，阿婆的情况和此处其他亡魂一样，往着同一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不符合常理。

        正常来说，所有亡魂出现后，都会受到转生井的感召，进入地界。祁砚方才踏入的荒城，在百年前就已经存在，那里是从前等待转生的亡魂建筑出来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转生井就在城里，城内却已经荒废一空，地界肯定是出了什么事。

        淡淡地收回视线，祁砚从袖子里拿出一柄铜铃，在阿婆眼前晃了一晃，“你曾孙女想要见你一面，你可愿跟我走？”

        闷闷铃声一起，瞬间像是打破了什么，阿婆连带着周边的死魂动作一滞，茫然地抬起头。显然他们也不知道，自己为何在此处。神智清醒的那一阵过去，亡魂们转身，朝着转生井的方向走去，而阿婆则站在原地，攥着手中的外套左右为难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想见你曾孙女吗？”祁砚重新问了一句。

        囡囡的太奶奶缓缓扭头，“你是谁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跟一个小姑娘做了交易，要带你去见她。”祁砚抬头看了看天色，地界终日黑暗，不熟悉这的看不出有什么变化。阿婆周身的青烟越来越细，应该是烧纸的人停下了动作，“时间不早了，你的日子也所剩无几，可要随我去见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人死后有七天时间，魂体可以来返于人地两界，七天一过亡魂就只能彻底留在地界等候转生。

        老人佝偻着腰背，在祁砚的身形下显得娇小且单薄，脸上满是皱纹，略有些浑浊的双眼看不出心情，过了一会，阿婆轻轻点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。”祁砚眉眼也柔和起来，声音不自觉放轻，从袖口中翻出一枚玉佩，“您暂且到这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此时人界是日头最高的时候，他们这些阿飘都吃不消，更别说亡魂。祁砚手里的玉能滋养魂体，他带着老人家过去，方便又安全。

        撩起衣衫下摆，微蹲下身子，将魂引入玉佩当中。

        敛眉看了眼往城中走去的亡魂，收回眼理了理衣服，折身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 地界出什么问题，可跟他没什么关系。

        -

        王家老太太的白事还在继续，中午在屋外的院子里搭起棚子，摆几个桌子，让过来参加丧礼的人吃饭。王承安站在远处抽烟，他没什么心情吃饭，揣着口袋来回走着，时不时抬头看看二楼的窗户。

        王老头作为丧礼的主事人，已经有半天没出现露面了，他蹲在二楼房间的墙角，谁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能确定她昨天早上去哪了吗？”老张背着手跟囡囡聊了聊天，又到王老头身边问，“感觉孩子也没出什么毛病啊，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给你妈烧过纸了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王老头点点头，“烧过了，后面一片的地方都烧过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老张正想要说些什么，察觉到身后的小姑娘盯着自己，回头和蔼地笑了笑，转身脸色就垮了下来，“我看孩子也没什么事，童言无忌，现在又是你妈过事，可能是听到什么梦到了什么，你也别太多”

        话音刚落，就听到囡囡一阵欢呼雀跃。

        一转身，就看到小姑娘趴在窗户底下，而她头顶的窗户自动打开了一条大缝。

        老张后退几步，脚跟抵着门，扶着发昏的脑袋，低头向王老头确定，“你刚刚看到了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王老头沉着脸站起身，心情沉重地点点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囡囡，你在跟谁说话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祁砚有点尴尬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不是一般的尴尬，这么多年能让他下不来台的，就只有眼前这个小姑娘一个人，祁砚坐在窗沿上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本可以直接穿墙进来，就是顾忌到那样对小姑娘的冲击力太大，叫出声让屋内另外两人发现。可惜自己的顾忌，似乎没什么用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爷爷，我朋友回来了，他说要带我见太奶奶呢！”

        祁砚：“……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放下贴在唇边示意噤声的手指，瞪了瞪眼，收回伸出去一半的腿，环胸靠在窗沿上，冷眼看着屋内人的举动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囡囡，快过来，到爷爷这来。”王老头警惕地看着窗边。

        囡囡看看祁砚，再看看王老头，见祁砚朝自己挥了挥手，才放心的蹦跶到自己爷爷身边。

        老张也正色起来，凝重地看着窗户，“囡囡啊，你在那边看到了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一只鬼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祁砚面无表情，他指望不上这个小家伙为自己保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今天气多云，气温”

        文子实蹲在一家副食店看着电视，现在人大多都用手机，看电视的不常见。他又不能操控别人的手机看到自己想要的，反倒是电视还有点可能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家店主看得正好是新闻，文子实期待能从其中听到些自己家的消息。生前他去凉崖山的事没跟任何人说，不过凭家里的本事，只要有心去查也不可能找不到自己的去向。

        只要天气预报一过

        “诶！”文子实惊呼一声，眼睁睁看着老板娘换了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小鬼，太阳下山，咱们得赶路了。”烛檀蹲在副食店门外看了一天，终于等到太阳下山，起身冲着文子实招招手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借口太阳太大要晚上赶路，这才有了停歇的机会，文子实把所剩无几的希望都寄托在电视身上，结果到最后关头被换了台。

        长叹口气，文子实有气无力地走出副食店，可能这就是命吧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老板，拿份报纸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就在那，要哪份自己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哪？”一个客人四处看了看，老板娘从柜台走出来，拿下一堆杂物，一排报纸便露了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文子实随意瞥了一眼，一份报纸首页上大大的“文”字赫然跳进眼眶。

        文氏集团计划发开凉崖山。

        标题看得文子实精神一震，连忙凑过去仔细扫完全篇，家里人应该已经发觉到不对劲，他奶奶竟然是要亲自到凉崖山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文子实乐得不可开支，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些许，有了他聪明绝顶的奶奶，凶手也不敢太过嚣张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是什么？”烛檀见鬼久久不动，凑过来看了一眼，小鬼童对这个不感兴趣，扛起油纸伞，“快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好好。”文子实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烛檀，这家伙心心念念着祁砚，要是让鬼知道自己实际意不在此，要分道扬镳可怎么办。

        而且自己手机还在祁砚手上，要是对方接到家里人的电话想到这个文子实就一哆嗦，那可真就是一个鬼故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叮叮叮叮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空气中传来电话的声音，让氛围显得更加窒息，祁砚眯眼，拿出手机挂断。

        老张贴符的手颤抖了一下，差点把符纸贴歪。

        祁砚也觉得有些尴尬，轻咳一声，打算等这家人安心之后，再有所动作。

        放在袖间的玉佩里还有老人家的亡魂，祁砚能等，她等不了。垂眸忖量几分，伸手一弹，一缕黑气飞出，穿过房门，缠绕在小姑娘周身，忽地一下人便两眼一翻昏了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紧闭的房间升起一阵狂风，墙壁上的符纸齐齐掉落，老张退到门后手里拿着朱砂手串抖个不停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坏了坏了，怎能会这么凶！”老张是懂些东西，可也就是一点，像祁砚这种的，他就真是束手无策。

        听到老张的话，祁砚一愣，收回手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本想来点小动小静，然后假装被收服了了事，结果就是这样对方都承受不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百年后都变得这样差劲了吗？”祁砚眼神幽幽，喃喃感叹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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