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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章 遥指杏花村


楚郁白心中十分烦闷。他那日在曲家与萧潇分别后,便回了青石崖,为的便是找尹青云了解情况,好好说道说道。

只是尹青云他见到了,可情况却不甚了解。

楚郁白知道了那秘籍便是“墨子遗篇”。尹青云只说寻秘籍是为了重振魔教(魔教中人性情古怪,在受了江湖中的非议后,索性由着对方说法,将自己教名改为“魔教”,称呼自己为“魔教魔头”。),却不说如何能重振;而桃花镇的秘籍争夺,他却又没有下令去抢。这般前后矛盾,直叫楚郁白看不清他了。尹青云背后必定有个大秘密。

尹青云不管前后矛盾与否,他如今又想要墨子遗篇了,又派了人前去滕州寻墨子遗篇,真实目的想必也与萧潇有关了。

楚郁白也知晓了桃花镇一事,为护萧潇,也为查出尹青云秘密,他便自告奋勇带队。

尹青云自是十分惊喜。楚郁白从未挂记教中事务,皆是他一人费心,如今见其有意回心转意,尹青云哪有不支持的道理?

于是楚郁白连日奔波,带着人马到了滕州。

说来也巧,他刚一到滕州便听闻了几日前萧潇缥缈居大战一事。得知萧潇消息,他自十分欣喜,只是却不能与之相见。只因他还不知尹青云背后秘密,暂不能在教众前暴露与萧潇的关系。

……

滕州城西,一座富贵宅邸。

都言“西城贵东城富”,这城西便是滕州达官显贵的居住之地。此刻一座气派的大宅子中,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贵气男子正在后花园中行走着。

他步履维艰,每一步都像是要耗尽全身力气才能移动脚步。但他并不失落,反是十分欣喜,就连身后时刻跟着的妻妾与众多护卫、婢女都是欢欣雀跃,时时鼓励,因为这较前几日已是可观的进步。他那时还疼痛缠身,连床也下不得呢!

定睛瞧去,原来这贵气男子正是那日酒肆中遭人下毒的董郎,全名叫作董双成,乃是梁国当朝太师,也是李嵩的头号死对头。他倒无愧“双成”的名字,功名也成,利禄也成,只是日前却因当庭顶撞了李嵩,受了其使的绊子。

李嵩假借圣旨,嘘寒问暖,其中大意便是“太师你呀,真是不爱惜自己!日理万机,呕心沥血,瞧着身子竟是日渐虚弱,当真叫我心疼啊!便安排你一个长假,暂且回老家修养去罢!”

于是董双成无奈,只得忿忿回了滕州。也不知为何,却是在途中遭人下毒,恰巧叫萧潇等人遇见了去。而那吴叔认为萧潇等人是李嵩派遣也就无可厚非了。

所幸那妇人有魄力,那日回去后便让人按白明钰的方子抓了药。董双成既是太师,府上自是不会少了会用药的江湖异士,便按白明钰的方子炼了解药服下。近日来也是渐渐好转。

董双成清醒之后,听闻事情大概,于是便派人寻找白明钰一行,要好好感谢。

众人正为董双成的好转喜悦时,便有下属来报。董双成本以为是找到了白明钰,十分欣喜,不料原来是族中之事,大为失望,便道:“知晓了,叫董原前来见我吧!”

……

且说萧潇那日从缥缈居中逃离,便飞快追着鬼见愁与白明钰而去。两人自是在墨门出没一带等他。

这墨门便是战国时墨家刺客的后身,只是如今传承下来却是日渐凋敝,否则自家的绝世秘籍又怎会叫江湖中那么多人惦记?想着当初纵横七国的传奇组织,如今却只收缩于滕州一小城苟延残喘,真是叫人嘘唏。

墨门中人被称为“墨侠”,大多是来自社会底层的侠义之士,其意便是“兴天下之利,除天下之害”的侠者。只是如今墨门凋敝,其人皆隐于市野,也不似其他江湖门派般有个宗门,只成了一个暗中流动的组织,倒是叫萧潇三人当真不好找。

三人一同来到城南的一处小村子。这已是戚白芷所言的最后一处地点了。几日里,他们早已跑过了前几处地方,无奈都是没有收获。若是此地再无踪迹,萧潇三人只得另寻他法。

这最后一处村子便叫作“杏花村”。

三人沿着乡间小路前行。小路两旁是一块块整齐、平坦的水田依次而下,极目骋望还可见不少头戴青箬笠、身披绿蓑衣的村民悠闲地跟在摇头摆尾的青牛之后;目光顺着弯曲小路延伸而去,便是那一簇村落,此刻袅袅炊烟飘于一片片茅草屋棚之上,又望着这重岩叠嶂、白水湍流,皆是汇聚到了山脚下那一片碧绿湖面上;头顶白云悠悠,脚下万物生长,俨然一副淡雅的山水墨画。

白明钰闭眼享受着这山水田园的沁润,心情好不惬意,悠然叹曰:“这可真是快宝地!墨门这些人倒是挺会享受!”

萧潇笑而不语,也是沉浸于这番天地之间。鬼见愁却是叹道:“只是不知这方美好可经得住那岁月悠悠否?”

白明钰眉头大皱,斥责道:“你这人怎的这般会破坏气氛!真叫人讨厌!”

鬼见愁却是一笑,轻飘飘道:“哦?你意思是我不解风情咯?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!别人若是听不惯,就应该要反思自身的原因了!”

白明钰不与他争辩,心中却也是起了波澜。岁月悠悠,世事沧桑,这般美好,当真永存?她不敢去想,也不愿去想。

三人渐渐要走到小路尽头。那尽头处的村子似乎也因三人的到来微微触动。

只见村口正有着一群粗麻衣孩童在游戏,萧潇上前挥手问好。

那群孩童闻言纷纷停了手上动作,转过头来。见得来人,脸上反是生出一丝警戒,想是平常日里村里不曾有什么生人来。

其中一个年纪较大,瞧着应是几人中的领头。他的乌黑头发扎成一根油亮的大辫子,随着他的步子在脑后甩动。

他低声给身边一个孩子说了些什么,那孩子便急忙跑进村去。随后便警惕地瞧着萧潇三人,问道:“你们是什么人?来这儿干什么?”

瞧着对方戒备模样,萧潇也停了脚步,不再上前,蹲下身子道:“小孩,这里可是‘杏花村’?”

那孩子冷哼一声,扭头道:“你不答我的问题,我又何必回答你的问题!”

想不到这孩子如此抗拒,萧潇一时语塞,却是不愿说些哄小孩的谎话,便直接道:“我们来寻李归农,他应当住在你们村子里吧?”

不等那乌黑辫子的孩子回答,另一个小孩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村外,道:“杏花村在那边!你们找错了!”那手指因在地上摸爬滚打多时,已显出脏乱的灰色。

萧潇一愣,但转念便明白对方是在骗自己,又道:“我们没有恶意,只是与李归农有些事情相询。”

身后的白明钰却是上前拉住萧潇,耳语道:“潇哥哥,你怎么这么直接?他们不过是小孩子,你随便哄他们两句不就行了,又何必将我们目的说出来?万一他们有了戒备,到时更不好找人了!”

萧潇却是摆摆手,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,只是觉得自己三人既是有求于人,还真诚些为好,便直接用内力扩音道:“李归农前辈,晚辈萧潇,与两位同伴前来拜访!”这声音高亢嘹亮,已是在不大的村子中传遍。

白明钰这下更是愣住,气得不再言语。鬼见愁倒是觉得十分有趣,轻笑一声,道:“看不出你还是个如此有趣之人。”

萧潇也不管三七二十一,随后便直身在村口恭敬候着。

那个领头小孩也是吃了一惊,他倒还是第一次见如此耿直之人。

不一会儿,先前那回去报信的孩子便领了一群大人前来。

只见为首的是一名赤脚的中年虬髯汉子,身形矫健,步伐沉稳,头上裹着一圈灰色头巾,张口便问道:“刚刚是你在说话?”

萧潇恭敬作揖,轻轻点头,问道:“这位大伯,敢问李归农前辈可是在此?我们有些事与他相询。”

虬髯汉子沉声道:“你们既然如此张扬,想必也是从哪里听来了些消息。就是我说不在你等怕也是不信。”他紧接着又道:“不过一就是一,二就是二,我们村里的确没有这号人,你们赶紧走吧!”

这下轮到萧潇疑惑了,难不成真是找错了地,此地真不是杏花村?随有疑问,但瞧着对方坚定模样,却又不得不信。

不等萧潇反应,鬼见愁却是忽然冲出,径直朝那虬髯汉子攻去。

场上众人皆是没料到这般变化,失声叫出。

只见鬼见愁身形移动得十分之快,一个眨眼便到了对方跟前,一同闪过去的还有他亮起的手掌。那掌风十分凌厉,直奔着汉子下颚而去。

汉子吃了一惊,显是来不及反应,竟是直直受了这一掌,身子向后飞出。不过却是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后稳稳落地,瞧着竟是一点事也没有。

鬼见愁轻笑道:“这般强横的十三太保横练,怎的只干了个放牛耕田的活?”

那人脾气倒是挺好,竟是没有发怒,只是沉声道:“阁下手段虽然不错,但如果要找麻烦却是来错了地!”

鬼见愁也不理他,负手身后,来回踱步,自顾道:“这金钟罩、铁布衫、十三太保横练一类的功夫瞧着十分愚笨,既不能强势对敌,又只能闷着让人打,江湖中愿意练这种苦功夫的人不多,练成你这般的更少!”鬼见愁故意提高音调,“这些年来有声名的只有七年前的‘虬面孟尝’孟子义。”他顿了顿声,直盯着那汉子,道:“只是听闻那孟子义七年前杀了挚友一家满门,随后便销声匿迹,原来却是躲在了这处!”

那汉子双眼满布血丝,怒吼道:“你放屁!我没有杀他!我是受了奸人的陷害!”

鬼见愁却是不理,冷冷道:“早听闻孟子义义薄云天、仗义疏财,却不曾想其实是个弑友的小人,倒是侮辱了孟尝君的名号!”

那汉子再忍不住,身上青筋暴起,嘶吼着冲向鬼见愁,一双拳头宛如巨石砸出。能将十三太保横练这种外家武功练到这般地步的人,身体早已强横无比,那一双拳头若是砸中,与被千斤巨石砸中当真没什么差异。

鬼见愁瞧着那双拳头,神色无异,脚步一侧便轻易躲过。拳风撩动他的秀发,鬼见愁双指点出,直击在孟子义腋下。孟子义脸上登时露出痛苦神色,强忍着挥出另一只拳头,直奔鬼见愁门面。

鬼见愁这次竟是伸掌去接,五指张开握住来拳,竟是将那拳头止住。

那拳头好似撞上了个了不得的物件,前冲之势戛然而止。

拳掌接触的一瞬,鬼见愁衣袍猛地鼓动,好似被一阵不知从哪来的劲风吹袭。

孟子义满脸不可置信地瞧着鬼见愁,却是张不开口。

鬼见愁轻声道:“听闻外家练到极致可以碎石裂地,但内家练到极致却可控物控力。”说罢便是松手,孟子义踉跄倒出。

他适才那一拳蛮力皆是被鬼见愁往身侧卸去,好似打在一层穿不透的水面上,冲击力被层层引导而出,丝毫没有伤到鬼见愁。

萧潇十分震惊,鬼见愁内力之深厚恐怕唯有丹阳子能与之相比。他适才打在孟子义腋下那一指,便是借着深厚内力穿透了对方强横的体表,饶是能刀枪不入的横练功夫也挡不住。

孟子义倒地颤抖,口中却还是不断低声自语:“我没有杀他……我没有杀他……”竟是暂时失了神智。

这时人群里又走出一男子,约莫五十来岁,身材清瘦但挺拔。他手持一根铁杵,平静地注视着鬼见愁,道:“你们到底来干什么?”

鬼见愁也用着他那清澈明亮却没有神彩的眼睛注视着对方,指着萧潇,平静地道:“他已经说过了,找李归农。但我想,你应该不是。”

“我想,我们也说过了,这里没有这个人。”中年男子目不转睛,火药味已是愈来愈浓。

“有没有都无妨了,我现在倒是对这个地方感兴趣了。”

说罢,鬼见愁背对萧潇伸手,道:“把你的刀借我用一用。”

萧潇闻言不知所措,鬼见愁冷冷道:“快些吧!你以为像你这般干等,真的能等来李归农?”

萧潇一惊,他以为鬼见愁要杀人来逼出李归农,忙道:“我们不能滥杀无辜!”

鬼见愁闻言一笑,人已是如鬼魅般到了萧潇身边,顺手便将他身后负着的金刀抽走,又如鬼魅般闪身冲出,轻飘飘的话语还在萧潇耳边游荡:“我当真觉得你越来越有意思了!”

萧潇反应过来,忙要出手制止,鬼见愁的话音又是传来:“放心,我今日不杀人!”

不知为何,他的话语莫名有种让人信服的能力,萧潇也是止住迈出的脚步。

鬼见愁手提金刀,刀还未至,逼人杀气已是将那中年男子裹挟。随后金光闪过,刀锋刁钻地劈向中年男子脖颈。

那男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,但旋即又恢复镇定,手中铁杵横劈而出,直指那穿梭而来的金光。男子手中铁杵舞得虎虎生风,出招间竟是棍影迷离,一根铁杵却是仿佛生成了一座牢不可破的铁笼,直朝着那金光罩去。

那金光似乎已逃脱不了被罩住的命运,任谁瞧去都无法相信金光能突破那密不透风的铁笼,那是由无数棍影形成的铁笼。

眼瞧着金刀就要被铁杵拦下了,似乎场上众人都能预料到那必然的撞击。但二者却是终究没有撞上,那金刀像是突然变成了虚物般从铁杵中间穿过,继续朝着男子脖颈而去。

男子大惊,他当然知道金刀不会突然变成虚物,也没有劈断铁杵、从铁杵中穿过,而是那金刀快到晃出了残影。他不敢怠慢,急忙将铁杵近身的一端挑出。这下铁杵由贴身向身外,金刀再快也不能越过铁杵了吧?

可又是令男子大惊失色,金刀竟然真的又越过了铁杵。它宛如生了灵智一般,轻巧地划出一道弧线,绕过了铁杵,依旧奔着男子脖颈而去。

男子这下彻底慌了,脚步飞快后撤。那金刀同样飞快追去,甚至还要更快,宛若附骨之蛆,紧追不舍。

萧潇看得也是震惊。这刀不同于白秋容的刀,鬼见愁的刀仿佛是宿命一般,任你如何躲闪,如何出招,却总是无法阻挡它的脚步,最终刀必定会轻飘飘地贴上对手身体。这是鬼魅般的刀法,这是把追魂的刀。

那中年男子终于止了脚步。他不再后撤,不再躲闪,他选择了认命,这鬼魅般无法述说的宿命。

金刀也同样止步,在同一个瞬间,只是依旧稳稳地架在男子脖颈上。

感受着脖颈上的冰凉,中年男子无奈丢掉了铁杵。

鬼见愁收回金刀,悠然叹道:“十三太保横练,郎家棍,此地当真是卧虎藏龙!不知还有哪位高人要与我见识一番?”

其余人都不说话,似乎都被鬼见愁的高超武艺震慑住。唯有先前那领头孩子说话了,他的声音依旧稚嫩,却是没有丝毫畏惧,而是充满力量:“你是鬼见愁,大内排名前三的高手。”

鬼见愁露出难得的惊讶之色,接着和蔼地笑问道:“那你又是谁呢?”

那孩子的乌黑辫子依旧跃动着,他静静地说道:“我就是李归农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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