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章 别怕

灰蒙蒙的天空，灰蒙蒙的大地，天地一色，看不到边际。

        付青沅觉得自己像是被关在了一个全是灰色的笼子里，她不停地走，不停地走，可是怎么也没办法走到尽头。

        心头仿佛悬着一股郁气，随时都有可能喷涌|出来，付青沅就凭借着这股急欲宣泄的劲儿，不知疲倦地往前走着。

        在这里，时间像是失去了意义，她感觉不到光阴的流逝，也似乎正在渐渐忘却盘桓在心中的执念。

        注意力开始涣散的时候，付青沅的眼前骤然多了两抹红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样突兀，却又那样鲜艳夺目，顷刻间占据了付青沅的视野，也攫住了她的全部心神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是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如同不断蔓延的血泊，两抹鲜血般的殷红迅速扩大，然后，定格成了两个人形——付青沅恍然明悟：那是山羊胡和尖脸男化作一摊血水后留下的痕迹。

        也是在这一瞬间，付青沅陡然清醒过来，双眼大睁——随着这个举动，付青沅在现实中也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。

        熟悉的房顶，是她自己的屋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付青沅恍惚了一下，脑子里冒出个念头：所以，鸾颂没有把她带走？

        她撑着床沿想要坐起来，然而睡久了四肢还僵硬着，她手肘一软，还是跌了回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青沅姐姐！青沅姐姐你醒了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小蝶惊喜的声音从房门口传来，付青沅转头看过去，却只听她扔下一句“我去告诉胭芷姐姐和砚羽哥哥”，风一样消失在了门口。

        付青沅眨了眨眼，人还有些懵，下意识伸出了右手想要拉住小蝶，手挥出想当然只触碰到了一阵微凉的空气。

        要收回来的时候，付青沅却惊疑地发现，自己手指上多出了两枚戒指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枚在食指，一枚在中指，样式均十分古朴，戴在手上并不起眼。

        付青沅摘下来的时候，隐隐感觉到中指上的这枚戒指跟自己有一丝玄妙的联系，她静心感应了一下，发现这应该就是小说里提到过的储物戒，戒指内的空间约有一个屋子大小，里头零散地摆放着一些东西，其中有一些物件有些眼熟，她似乎在跟鸾颂打斗的那两个男人身上看到过。

        付青沅试了试存储东西，手头正好还有一枚刚从食指上摘下来的戒指，付青沅没有多想就试着将它收入了储物戒，果然，只需要她心念一动，那枚戒指就出现在了储物空间里。

        付青沅又试着要将戒指取出来，试了一次没有反应，再试一次，储物戒里的东西还是纹丝不动。

        付青沅：“……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这才发现，自己跟储物空间里的东西仿佛有一层壁障，她能够看得见，但是摸不着、取不出，所以，不单是原本在里头的东西，她还没探索的另一枚戒指也拿不出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付青沅：行叭。

        反正这东西多半是鸾颂给她的，鸾颂既然没把她带走，那应该就是放过她了，这东西大概也是看在兰娘的面子上，作为补偿给她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只不过鸾颂自己是很厉害的修士，出手比较大方，却忘了考虑她只是个普通人，这戒指里的东西多半是只能饱一饱眼福，派不上什么用场，既然这样，拿不拿得出来也就无所谓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话说……鸾颂在找的人就是兰娘，还愿意看在兰娘的份上放她回来，那岂不是说，兰娘其实也不简单呢？

        正想着，房屋外传来了轮椅转动的声音和脚步声，付青沅有些仓促地从床|上翻身下地，觉得自己单独把鸾颂引开扔下三姐这事儿怕是要挨骂，得赶紧想个办法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眼珠儿一转，计上心头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姜胭芷在来的路上想好了，今日定要好好说小妹一通，让她下次遇到这么危险的事情，绝对不能再这么胆大妄为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回算是运气好，那个不明来历的女子放过了她，她侥幸能够平安回来，但下次呢？

        何况，这次二哥将小妹抱回来的时候，小妹虽然没什么外伤，但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，下一次她难道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吗？

        满腹的话语在付青沅昏迷的这一天一夜里，姜胭芷想了一遍又一遍，只等着付青沅醒来，就一一说给她听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，在看到小妹红着眼眶满脸害怕地扑进自己怀里的那一刹那，姜胭芷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嘴唇张了又合，她到底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，手在付青沅头顶犹豫半晌，终是落定，极轻极缓地安抚起了趴在自己膝头颤抖个不停的小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事了，没事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不住地摩挲着付青沅的长发，一遍又一遍说着“没事了”，说给付青沅听，也是在说给自己听。

        付青沅趁热打铁，见机攀着姜胭芷的膝盖，抬起头来主动说：“三姐，对不起，我让你担心了，是我的错，你就原谅我这回吧！”

        看她这般诚恳的模样，姜胭芷哪里还舍得生气，将原本想说的话精简了又精简，最后浓缩成了一句“知道错就好，下次绝不许了”，她强撑着板住脸说完，表情柔和下来，关切地问付青沅，“身体可好些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能下床走动，该是没什么大碍了？

        付青沅伸展了下四肢给她看：“我已经没事了，现在感觉自己比平时还要更精神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就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对了，三姐，天昭找到了吗？还有小蝶，你没回家，哑爷爷他们该担心了吧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付青沅话没说完，额头眉心处就被姜胭芷轻轻点了点，她佯嗔着开口：“哪就需要你操心这么多，真当哥哥姐姐们是摆设了？你这身子，就该再好好养两天再下床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付青沅便笑着讨饶，又道：“知道三姐心疼我，可揣着这些事，我休养也不安心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罢了，说不过你。”姜胭芷没奈何，还是将付青沅昏睡期间的事情一一告知了她，“天昭已经回来了，他和小蝶，都是大姐带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日幸亏小蝶机警，发现了受伤的天昭，也是小蝶不怕辛苦选择将天昭背回来，半路上两人遇险，滚下山坡的时候，更是小蝶奋不顾身护住了天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姐说她这几日在冰溪待着，昨日她沉入水底一个人静静时，突然感应到天昭受了伤，在水中她甚至能够嗅到天昭的血腥气。在水中游着一路找过去，大姐就发现了双双受了伤的天昭和小蝶，这才及时将他们带了回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小蝶浑身不少擦伤，幸好没有伤及筋骨，二哥交代四弟下山替小蝶照顾她爷爷和弟弟，让她留在山上多养些日子。天昭也是浑身各处有伤，最严重的是脚上被竹片扎穿，还饿晕了，现在还昏迷不醒着，大姐和二哥正在看顾他。”说到这里，姜胭芷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    没注意三姐的表情，付青沅想到了先前夫子说过的，天昭身上云霞丹后遗症还没解，一个月要正常饮食不能饿，这下，天昭再次饿晕，恐怕恢复的时间又要延长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夫子怎么说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夫子不在山中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？”付青沅惊讶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记忆中，夫子不上课的日子虽然不出现，但总是待在他那间屋子里的，从没出过山，这一次怎么会——难道，夫子在说完停课两旬之后，就下山了吗？

        而此时，付青沅也终于发现了姜胭芷的神色不对劲，她有些迟疑地发问：“是还有什么变故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回忆着三姐开始露出这样表情来的那一刻，“是……天昭？还是大姐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姜胭芷抿了抿唇，没有回答，反而先问了她：“你上回说过那陆神医，能治……不完全是人的人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叫——”不完全是人的人？“天、天昭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姜胭芷斟酌着开口：“不知是不是受了伤的缘故，那孩子的伤处生出了鱼鳞来，现在的模样有些骇人，便也不敢带他下山医治，生怕旁人将他当成妖怪。只是他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，到现在还没醒过来，怪让人担心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姜胭芷便想到了付青沅说过的那神医，但话一说完她就觉自己是急糊涂了，便是那陆大夫医术再神，见到天昭这般异状又岂能泰然处之？若是因此给天昭招来什么祸患，反倒不好。

        再见付青沅听她这番话后也是急切得不行，更觉自己失言，她拉住想要去看天昭的付青沅，道，“二哥猜到你知情后定会担心，特意吩咐过我，若是你执意要去，必须将你劝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先前没有说话的机会，一直只安静站在姜胭芷斜后方的小蝶这时也插话道：“是啊青沅姐姐，天昭他们就在砚羽哥哥屋里，如果真有什么事情，大家肯定会告诉你的，你现在刚刚醒来，肯定饿了，还是先吃点东西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着，小蝶将一直提在手里的食盒打开，将吃食一一摆放在了桌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姜胭芷也跟着再劝，直把付青沅劝得打消现在就去看天昭的念头，而后盯着她将东西吃完，这才嘱咐她务必要留在这里好好休息，然后才跟小蝶一起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 付青沅就这么被迫留在了屋子里、躺回床|上休养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，躺到了暮色昏沉，付青沅都了无睡意，甚至，随着室内越来越黑、越来越安静，她愈发清醒。

        付青沅裹紧了被子，让自己侧身蜷缩起来，极力闭上眼，想让自己睡着，可脑海中却仿佛自动开始播放起了鸾颂到来、追逐、杀人的一幕幕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蓦地睁开眼，看着室内陈设，黑漆漆的一团团中，仿佛突兀地多出了两团人形的血色，挥之不去，始终停留在她的视网膜。

        原本熟悉的房间，现在却处处都是可怖的峥嵘。

        付青沅用力咬住嘴唇内侧，再度闭上眼，压抑着小心翼翼急促喘息。

        能熬过去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别怕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拼命对自己这样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叩叩”

        房门就是在此刻被敲响的。

        随之而来的，还有那熟悉的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青沅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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