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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8章 119 结婚


结婚

        今天,德明隔壁邻居阿花要结婚了。张妈是新娘子和新郎的媒人,为了给阿花找男朋友,张妈没少费心思,这“十八只蹄膀”(做媒人)也不是好吃的。阿花人长得漂亮,身材又好,鹅蛋脸,大大的眼睛,上面是又长又弯的眉毛,挺而高的鼻子,还长着一只老人说的樱桃小嘴。但缺点是她脑子不管用,而且大大咧咧的。老人说她是绣花枕头一包草。她初中都读不下去,居委只好照顾她,让她在生产组上班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喜欢一包草的大有人在。吃(追求)她的人是数也数不清,远近大大小小的单身汉,加上一些有家室的,都会有事没事会到生产组门口来逛逛,和她搭仙,碰碰运气,想占她的便宜。阿花也是个十三点,和阿狗阿猫(人人)都能搭上几句,撩得那些男人心里痒痒的,被她弄得饭吃不香,觉睡不好,痛苦啊,恨不得把她弄到手。但阿花相当清醒,她只是逗逗他们而已。婚姻大事,她只听她妈的。按阿花妈的说法:这些人是癞哈蟆想吃天鹅肉。她说得太好了。你想啊,癞哈蟆是多么的丑陋,而天鹅是多么的美丽。再说了,在新城隍庙,癞哈蟆的蝌蚪一分钱好买一小网,十来条。一只天鹅要多少钱我们想象不出,但一只白乌驹(鹅)价钱我们还是有点数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凭着自己漂亮的脸蛋,她一心想嫁个如意的郎君,就像张妈说的要“郎才女貌”。作为师傅,张妈替她介绍了不少男朋友,但一直没成功。她看不上人家有各种理由,但人家嫌她的原因却只有一个,就是她缺乏教养。她书读得太少了,而且家教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,只要和人家交往几个回合,就要露马脚。人傻呼呼的不说,她讲话粗鲁同时浑身都在动,笑起来就更加形容不出了。我觉得看她讲话很滑稽。后来经张妈调教,她总算有了点起色,初看上去还算是有点文化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年前张妈又给她介绍了一个,是个国际海员,人好看又有钱,听说是张妈的同乡苏州人。这次她学乖了,谈朋友时多听少讲,因为张妈告诫她:言多必失。好在那个海员要经常跑远洋,见一次面也实在不容易。他们只看了几场电影,逛了几趟马路就把终身大事定了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天这个国际海员上门,阿花特地带他从前弄堂走,让男朋友看看这里的好房子,同时也好在邻居面前抖抖威风。那个海员上身穿一件南洋菠萝衫(后来菠萝衫便用英语,称T恤,即T字形衬衫),下面套了一条米黄色飘飘裤,脚蹬一双牛奶色皮鞋,弄得像个南洋华侨,有点像哪个电影明星。他一手拎了一篮水果,一手提着一盒糕点。阿花更是装模作样,走路时上身是丝文不动,步子迈得像在舞台上,脸上还堆着微笑,装出一付大家闺秀的样子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男人常年在海上跑,一年有六个月不在家住。阿花妈怕她一人在婆家吃亏,就要他们把新房安在这里,和公婆分开住,这样可以省去很多麻烦。张妈和她们讲明了,这不算倒插门,只是为了照顾阿花。

        今天他们在阿花家办酒席,请了不少亲朋好友。午饭吃好没多久,那个厨师带了一个徒弟就来了,还用黄鱼车拖来了两只炒栗子的大煤炉和厨房用具。那两只大煤炉放在了天井里,旁边放个小台子,上面拉了块雨布挡挡风,便成了临时厨房。天井里有好几个洗澡、洗脚的大木盆,装满了鸡鸭鱼肉和各种疏菜,木桶里的蹄膀就有十来只。那几条大青鱼在木盆里不断地翻身摆尾,弄得地上到处是水。地上的那只鸭知道日子不多了,在“嘎嘎”地直喊饶命。听张妈说,那个海员朋友多、有门路,这些菜都是他弄来的,男家只是在这里借个地方摆酒席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个大师傅嘴里叼了支烟,在一旁指手划脚,叫他徒弟干这干那的。徒弟拿了一刀,从网线袋里捉出一只鸡,顺手将鸡头颈一拗,用刀轻轻一抹,鸡血就喷到了一只大碗里。等血放光了,他把鸡头往翅膀里一塞,随手把鸡扔在了一边,干净利索,那只鸡躺在地上是丝文不动。不像上次张妈杀那只倒霉的小公鸡,那刀在它脖子上抹了好几个来回,就像锯木头一样。这小公鸡生命力特别强,放完血还扑愣着翅膀上蹿下跳,一会儿在原地打转,一会儿又站稳了瞪着鸡眼恶狠狠地盯着张妈,它还没活够啊。这样一折腾,那盛鸡血的碗便翻了,弄得到处是鸡血,张妈是狼狈极了。看来杀鸡还要点真功夫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杀完了鸡又宰鸭,接着又杀鱼,干得是有条不稳。等他把下手活干得差不多了,他的师傅就出场了。只见他套上一身白白的厨师服,戴着一顶高高的看上去有点滑稽的厨师帽,显得有点头重脚轻,拿了一把大切菜刀(菜场里斩肉的那一种),在一根铁棒上来回蹭了几下(起磨刀作用),随手抓起一条大青鱼放在一个树墩子上(用作砧板),他左手捏住鱼尾巴,手起刀落,“啪啪啪”几下,那鱼就成一片片了,那才叫真功夫啊。

        徒弟把两只炉子捅开,那壶开水用来退鸡鸭毛。一个炉子上架起大蒸笼,另一个炉子放上个大铁锅。他拿起一个火油桶往锅里加油,看样子有十多斤,够五口之家吃上半年了。然后他把油盐酱醋、味之素和其它调料都摆到了桌子上。那些东西不是装在瓶子里,而是放在无边的搪瓷碗中。

        厨房里有不少人在忙,张妈也挤在里面凑热闹。天井的大门口有不少小孩围在那里看,对他们来说就是看看这些美味佳肴也是一种享受啊。

        四点不到,客人就陆陆续续的来了。阿花家房子小,只容得下一张圆台面加一张方桌,二楼前楼和楼下客堂间便腾出来让他们再摆三桌。后来一点人头,五桌坐不下,第六桌就摆到了德明家里。德明那只铁架子小床又掀了起来,靠边站了。他们办宴席的家生(什,用具)不少都是向邻里借的,我家那只可折叠的圆台面昨天就被阿花妈搬了去,邻居有的借椅子,有的借碗筷和大盘子,德明家的那套平时舍不得用的新碗肯定献了出来。所以摆到台面上的都是长短不一的筷子,大大小小的碗和形状颜色不整齐的碟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妈自然是座上客了,德明爸不愿抛头露面,张妈就想让老二陪她,因为他讲文明懂礼貌,想不到他还怕什么难为情,不愿去凑这个热闹。这个位子就被德明抢了去,上桌前张妈警告他:吃相好一点。

        等双方的家人和宾客就座后,阿花妈搀着新娘子出来了。“新娘子真漂亮”,在座的无不这样称赞阿花。阿花今天烫了发,头戴一朵花,化了妆,除了口红,那脸颊上还涂有胭脂,红彤彤的像两只红苹果。不过德明总觉得有点别妞,说她脸上那两摊胭脂远看还可以,近看有点像西郊公园的猴子屁股。

        阿花的爸妈笑得嘴都有点弯了,他们开心啊,女儿嫁了个有钱人。阿花爸先讲话,无非是说些好听的,随后请大家动筷。大家先客气一番,让最年长的先挟菜,随后大家的筷子才跟了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等人家一动筷子,德明就站了起来,那圆台面大他够不着,好吃的都在那一边。张妈拉他都来不及。其实德明早就等不及了,不是别的就是肚子在咕咕地直叫,饿得是头晕耳鸣,眼冒金星,腿脚发软。为了吃这顿酒席,他中饭只吃了一碗,饿了一个下午。

        冷盘吃得差不多时,大师傅就开始炒菜了。他炒菜时手中的勺子不停地在锅里翻动,不断地弄出响声来。他一手拿着炒菜锅上下翻动,手中的勺子和菜一起跳动,大炉里的火还不时地蹿到锅里,如同耍杂一般。不过几响之后一道菜就上桌了,别看他一个人在炒菜,上桌的速度倒是相当的快。他徒弟在一旁帮帮手、把盘子里的菜摆摆好看。每上一道菜,那徒弟总要报一下菜名:糖醋小排,水晶虾仁,青菜蘑菇,清炒鱼块。这样总会引来一番夸奖:那师傅的手艺了不得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走油蹄膀来了。”随着吆喝声,那油光铮亮、滚滚烫的蹄膀摆在了桌子的中央,迎接它的是七、八双筷子。和同桌的其它人相比,德明的吃相还轮不到最坏,那筷头上的功夫更是略逊一筹。人家的筷子像两把刀,稍微用点力,一大块连皮带肉便被瓜分了。眨眼的功夫,半只蹄膀就没了。德明又一次站了起来,这次张妈没拦他。德明把筷子当匕首握着,对准那半只蹄膀,一刀戳下去,再一拉,那半只的一半便被扯了下来。那走油蹄膀酥透了,还没挟到自己的碗中,皮肉分了家,掉在桌上。德明还顾得上什么吃相,一手将蹄膀肉捞到了碗里,另一只手抓起蹄膀皮就往嘴里塞,也顾不着嘴巴里烫出泡,便匆匆地把如此美味的东西咽了下去,遗憾的是那走油蹄膀的味道没有充分地尝出来。客人们吃相如风卷残云,狼吞虎咽,也就是书上说的大快朵颐。盆子撤走时,大家的嘴唇已是油光光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糖醋大黄鱼。”一条大黄鱼躺在腰盘里被端了上来,鱼身上披着一层橘红色、粘乎乎的汁水。那腰盘小了些,半只黄鱼头和半条尾巴伸出了盘外,两只黄鱼眼睛向外凸出。大家的目光全集中到了鱼身上,吃大黄鱼的机会太少了,那如此美味的糖醋大黄鱼更是难得。鱼肉比蹄膀更酥嫩,单单靠筷子功夫是不够了,大家的筷子不停地在黄鱼身上乱啄,但塞进嘴里的却是小小的一块。你再看德明,他不知什么时候弄来了一只调羹,不慌不忙地用筷子当扫帚,调羹当畚箕,把别人弄碎的鱼肉通通扫进,稳稳当当地将满满一调羹鱼肉盛到了自己的碗中,再慢慢地享用。

        转眼之间,大腰盘里只剩下了一只黄鱼头,一根黄鱼尾巴,连接头和尾巴的是一根被啄得干干净净的脊椎骨,而且这腰盘一直没撤。张妈早就警告过德明,黄鱼头和黄鱼尾巴千万不要去碰,因为结婚要有头有尾,看来在坐的都知道这规矩。

        婚宴忙到一半的时候,新郎和新娘就开始为长辈们敬酒了。打着饱嗝,腮帮子里忙着咀嚼美味的宾客手忙脚乱地站起来。不少人执意要把阿花的酒杯斟满,这下可苦了阿花。她家穷,不要说吃老酒,就是平时烧鱼也舍不得放老酒,哪里经受得住这般劝酒。两桌酒敬下来,阿花的脸庞比两摊胭脂还红,好像还有点紫,舌头大了,脚花软了,神志也有点不清了。好在她的表妹一直搀扶着,她还分得清东西南北。也不知哪个国际海员出花头,要新郎新娘来个交杯酒。阿花扭扭捏捏地把手臂弯起来,穿进新郎弯曲的手臂,双臂交叉,有点像一节链条,就这样,两人伸长了脖子把杯中的酒喝了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大家劝酒的功夫,德明“自己动手,丰衣足食”,趁机大吃大喝。别看我们还是孩子,但胃的伸缩性特强,绝不输给一般的大人。由于好几种菜同时在腮帮子里鼓动,所以他嘴里到底是什么味道连他自己都说不清,反正咽下去的都是美味佳肴。听德明说,张妈为了凑足礼金,足足两个礼拜荤菜的一半钞票被她克了下来,所以德明肚里的油水是大大地缺乏,今天他要把老本吃回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婚宴的最后是发喜糖,每个客人两袋,一袋八粒什锦糖。发完喜糖,那些酒醉饭饱的国际海员就闹起了新房。借着酒劲,德明也跟着他们去看热闹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小房间被那套新式家具占据了一大半,闹新房的人是满满的一屋子,连身都转不过来。那套最新式家具是阿花的表哥替她打的,据说以欧洲式为样板,由她表哥设计,那个挑剔的海员修改了十几遍。一只五尺半的大床,只有床头板没有床脚板、放个弹簧床垫(席梦思),每天夜里弹上弹下,一不小心就摔下来。两个夜壶箱(床头柜),只有三只抽屉不能放夜壶,各摆上一只台灯装装样子。一只四门两面镜子的大衣橱,里面塞的是十来条真丝绣花被、半打鸳鸯戏水枕头、半打龙凤枕头,两条羊毛毯(进口货),衣服却没几套(放不下?)。梳妆台肯定是要的,因为阿花每天要梳妆打扮给海员看,房子太小,设计得小巧玲珑,有一块台板可拉进拉出,台上陈列着几瓶外国香水、面油唇膏和发蜡之类的东西。一只铺着花色台布的方桌,它的特点是可以翻出加长,能坐十二个人,我看它是没机会翻出伸长的,因为这样一来,椅子就没地方放了。它还可以拆卸,几分钟就能卸胳膊挪大腿(方便搬场)。那八只靠背椅是垫了海棉的,相当柔软舒适,这房间只容得下四只,另一半在橱顶上睡大觉。听张妈说打家具的木料是凭结婚证买的,连油漆一百元都不到。如放在家具店里卖,那套家具起码要八百块,听听也吓死人。

        新房最显眼的嫁妆要算那台新式的缝纫机了。听张妈说是那个国际海员用“外汇券”(从国外汇款进来可相应地拿到一定数量的外汇券,可到华侨商店买进口和高档的商品)从华侨商店买来的。别看阿花人笨,踏起缝纫机来还是蛮在行的,在生产组她就是踏缝纫机的。

        闹新房的喧闹声响彻整条弄堂,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在吵架呢。那些国际海员大概平时在海上看不到女人,漂亮女人更是见得少,加上老酒吃得太多了,一个个东倒西歪,闹起新房来是穷凶极恶。新郎和新娘又是啃萍果,又是喂瓜子,但这些人还不放过他们,干脆要他们当着大家的面亲嘴。阿花哪里见过这场面,她差点哭了出来,还是她老公见的市面多,便搂着阿花在她脸上啃了一下。这样一直闹到深更半夜,这些人才逐渐散去,弄堂里才恢复了往日的宁静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二天一早,阿花总是低着头,好像在地上找什么东西,目光躲东躲西,不敢用正眼看人,和邻居打招呼时都有点不好意思,好像他们昨天晚上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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