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9章 一个窃贼

这是凤惜华第一次看凤芷容跳舞。飘然绝艳，出水芙蓉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一个女子都不由看得入神，就更莫说男子了。看来，这支舞蹈如此名誉洛京，使得凤芷容冠上“第一美人”的称号，也不是没有道理。

        可不知为何，看着看着，她却发现了哪里不对。尤其是当凤芷容漂亮的一顿旋转之后，做出一个形似花开的动作时，越发感觉……这个场景她好像在什么时候见到过！

        不可能！

        自她八岁之后，便不被允许再出忠武侯府，唯一的一次，还是在不久前的崇安寺庙会，她根本不可能见过这舞蹈。可是那种感觉太强烈了，强烈得就好像曾经有一个人，活生生站在她面前，以同样的方式跳过这支舞一般，无比的真实！

        凤惜华不由晃了晃脑袋，想把这种奇怪的感觉甩掉。可就在这时，凤芷容口中的词语，让她惊得瞪大了眼睛！

        只见凤芷容微笑着，做出一个“嫦娥奔月”的舞袖，口里吟道：“树头寒枝月横空，荷花引水墨北丛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嗡”地一下子，凤惜华眼前一花，脑中一振，全身……竟不由发麻了！

        脑海里，突然闪现出一个奇怪的画面。那是一个穿着红色梅花裙衫的女子，微笑着站在荷花池边，正对着她说着什么。可是，她看不清那人是谁，也听不见她在说什么！更不明白，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记忆里？

        就在她一片惊慌的时候，耳边又传来了凤芷容的声音——“暗想芙蓉风羡慕，心灵不入梦然中！”

        瞬间，凤惜华惊了，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呆在原地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在凤芷容开口吟诗的同时，她听见了记忆里的那个声音！那是一个熟悉的，让她痛苦了八年的声音；那是无数次从梦中惊醒，她哭喊着的声音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娘亲，那是她的娘亲！

        想到这里，她的双手和身体不由自主开始颤抖，一瞬间四肢冰凉、耳中轰鸣，整个人，几乎摇摇欲坠！

        她微微的变化，让上首一直关注她的萧决看了个正着，“凤姑娘，你怎么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哪知他才刚开口，耳边忽然传来一阵“好，好”的声音，将他的话语淹没在了一片叫好声中。

        原来，凤芷容用一个莲花舞袖的动作结束了整个舞蹈。此时，她正风姿飘飘站在大堂中央，像极了一朵出水芙蓉，引得堂中众人纷纷鼓掌叫好。萧琮也不由喝道：“好舞，好诗。凤小姐果然才情非凡，实在是了不起，不愧为第一美人哪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凤芷容听见，连忙恭恭敬敬上前，向萧琮扶了一扶，微笑道：“多谢殿下谬赞，容儿实在不敢当。若说起才情，洛京之中又有谁能与五殿下相较？在五殿下面前，容儿也不过班门弄斧罢了。”说着，她不由看向了上首的萧决。

        谁知这一看不要紧，却正好看见了萧决看向凤惜华那十分关切的眼神。

        瞬时间，她的怒气就忍不住“腾腾腾”往上涨，脸上的笑容也几乎挂不住。可恶，自己跳得这样好，他竟然还是看不见，竟然还在看着那个狐狸精！

        就在她差点当场暴发之际，李月仪突然站了起来，高声道：“表姐，你跳得真好，真是太棒了！这样的舞姿，只怕是妹妹再练一百年，也追赶莫及呢！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鹄燕听了，也带头鼓起掌来，好歹挽回了一些颜面。

        可尽管如此，凤芷容心中却仍十分膈应，就算旁人再一万个叫好，她想要得到赞扬的也只有五皇子一人！哪怕，是一个微笑，一个眼神也好！可是，凤惜华这个贱人却用那下作的手段，把她的心上人迷得团团转，就连她在堂中跳舞，她也在旁边作妖抢风头！

        这口气，她实在是咽不下去！

        于是，她侧身冲着凤惜华，开口道：“大姐姐一言不发，是觉得妹妹跳得不够好吗！若是姐姐有什么高招，不妨使出来让大家看一看，给两位殿下也助助兴！”

        然凤惜华，却仍是一言不发，就这么呆呆看着眼前这个妹妹。

        是的，她失态了，她慌乱了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她没有办法在自己的记忆面前保持冷静——尤其是，关系到她母亲的一切！

        李月仪是个心直口快的，又离凤惜华最近，看得见她所有的反应。当场就掩了口，笑着嘲讽道：“不会吧，看见三表姐这么惊艳，大表姐不说感到骄傲，竟气得连身体都在发抖，也未免太小器了些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这一句话，当即就引起了众人对凤惜华的不满。

        有人开始替凤芷容抱起不平来：“容儿小姐舞姿倾城，楚夫人有何不快大可当面说出，相信容儿小姐也不是那些小器之人，你何故做出这等姿态来，有失大家之风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正是，我们又不是瞎子，可都长了眼睛，谁好谁坏自在心中评判，你这么无礼的盯着人看，分明就是欺负容儿小姐温柔腼腆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哼，谁要不服就上去比一比，干瞪眼算什么英雄好汉。我就好奇了，同是一个父亲所生，怎么两个女儿差别这么大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凤芷容在堂上听得那叫一个十分解气。这回，也算叫那个狐媚子认识到了什么才是“京中第一美人”！于是温柔道：“多谢各位公子，姐姐想来不是这个意思，况且都是姐妹，又有什么好忌妒的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话没说完，就听李月仪轻笑了一声，“表姐怎么忘了，您如今是凤府的嫡女，她这个嫁出去的女儿自然要气不过的。更何况，妹妹听说这位大表姐从前在家的时候就不尊长辈，行事古怪，所以老太夫人出门才不敢带着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还有这等事？”一个圆脸胖小姐惊讶地问。

        李月仪道：“要不然，怎么你们从来都没听说过她呢。不信，可问我表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胖小姐听了这话，一个劲直摇头，“我就说嘛，这做姐姐的都该大度，怎么她会如此妒忌容儿姐姐？原来她不只天生丑陋、不便会人，还不尊长辈有失大家小姐的风度，难怪出门要戴着面纱了，不然换作是我，也没脸见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哈哈哈哈！”

        众人不禁都跟着她大笑起来。萧决便是想开口替凤惜华说几句话，奈何几个妇人之言，他若当真生气，反叫凤惜华不好做人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时，又听凤芷容道：“姐姐因害死了自己的母亲，少年失忆，所以行事未免古怪了些，众位姐姐还请多多包涵才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，她还害死过自己的母亲！天哪，这种人怎么还敢跑到外面来丢人现眼，简直可耻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就是，自己没那本事还想借位而上，便是坐得了首座，也要看自己配不配才是！哪里像咱们容儿姐姐，才是京中名门闺秀的表率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众姑娘们你一句我一句，只管嘲笑着过瘾，却是忘了，凤惜华是萧决带进来的人。她们这一番言论，早已叫这位五皇子沉了脸，偏李月仪还看不见，只管笑道：“大表姐，既然这里不欢迎你，何不回你楚家去，别在这里惹人讨厌，污了众人的眼睛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们都说够了吗！”萧决愤怒开口。

        谁知这时，就见凤惜华突然“唿”地一下站了起来，目光茫然、面色阴沉。她，没有说话，只是那样呆呆地站在女宾首座的位置，目光尖锐看着前方的那个人——凤芷容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这是怎么了？

        众人正自不解，就见她忽然一迈步，朝着凤芷容一步一步走了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刚才，就在刚才，就在凤芷容跳舞吟诗之时，凤惜华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曾经的记忆……她瞬间惊惶失措了！

        万万没有想到，当年母亲在荷塘边跳给她看的舞蹈，竟然被凤芷容学了去，还……还将其当成了她自己的“出水芙蓉舞”！记得那时候，李灵芝恰好给凤芷容请了一个舞娘做教习，而娘亲跳舞的那天，那个舞娘带了凤芷容躲在旁边偷偷观看。而她们虽然学去了一些动作，可是因为舞娘不识字，当时的凤芷容又小，记不全真正的诗词。所以众人现在听到的什么“暗想芙蓉风羡慕，心灵不入梦然中”，想必是李灵芝后来请人凑的字，根本就牛头不对马嘴！

        如果不是娘亲带着她和思语去清灵山还愿，如果她们没有在崇安寺出事，那么这支舞，应该是那一年娘亲送给爹爹的生辰之礼。

        凤芷容这个小偷，欺负她受伤失忆，竟如此无耻地偷走了原本属于娘亲的东西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见凤惜华突然向自己逼近，凤芷容也不明所以，只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，竟不由往后退了好几步。直到，凤惜华停了下来，她才壮了胆道：“你……你要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凤惜华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，却不知怎的那眼中有着一丝迷离和悲戚。她怔怔站在凤芷容面前，看着她略显慌乱的眼神，摇头道：“如此一张美丽的面容，为什么要做这种事？偷拿别人的云彩，就算攀上高峰，也始终不是你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胡说八道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凤芷容一愣，皱着眉毛道：“什么偷东西，谁偷东西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素锦寒枝月横空，梅花引翠没北峰。暗香拂晓风静暮，清凉不入梦魂中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凤惜华轻轻的一句话，直叫众人如闻惊雷！

        这是怎么回事，难道那“出水芙蓉舞”，还有……另外一首诗？

        这怎么可能？

        这两首的用词，也未免太相近了。萧琮和萧决几乎是同时从座上站了起来，两人的脸上，同样写满了震惊！

        没错，在坐的都是知书识字的公子小姐，他们自然知道，凤芷容前一首的意境是有所欠缺的，但若用了凤惜华这一首，那韵味就完全不一样了。这几乎，把凤芷容原先的那首诗完完全全的压了过去！

        刹时间，凤芷容原本美丽的面容骤然扭曲。只见她眉毛一竖，眼睛一瞪，不由自主提高了音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凤惜华，你竟敢抄我的诗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凤惜华苦笑了一声，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万分悲哀。她看着凤芷容，看着这个偷了她娘亲东西的人，轻咬贝齿，“何时一个窃贼，也敢说别人抄了你的诗？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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